阴霾山谷深处,不见天日,唯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混沌气息,如同粘稠的墨汁,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翻滚,偶尔撞上岩壁,便会发出“咕嘟咕嘟”的沉闷声响,像是有无数魔物在其中蛰伏、低语。
山谷中央的高台上,铺着一张由千年混沌丝线编织而成的软垫,泛着幽冷的光泽。
黯斜倚在上面,一手撑着脑袋,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膝上一本古旧的黑皮书——书页边缘泛黄卷翘,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暗红色符文,无风自动间,竟隐隐透出一丝噬人的邪气。
他的眼帘轻合,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周身散发着一种慵懒而危险的气息,仿佛只是小憩,却又能洞悉山谷内外的一草一木,哪怕是千里之外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他撑着脑袋的手指微微一顿,那漫不经心的力道骤然收敛了几分。
下一秒,眼帘如同蝶翼般轻轻掀开,没有丝毫急促,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那双眸子深邃如渊,漆黑得看不到底,既无愤怒,也无意外,只是平静地望向判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弧度,似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
“哼,无情,你也不行吗?”
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窗外的风霜,没有半分嘲讽,也没有一丝失望,只有一种了然的淡漠,仿佛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指尖继续在书页上滑动,划过那些诡异的符文,语气随意得如同与旧友闲聊:
“当年与墨韵交手,尚能拼个两败俱伤,何等意气风发。如今执掌判宗数十载,手握混沌之力,反倒连他抬手一击都承受不住了?”
“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那抹玩味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铁面倒是比我想象中更重情义。明明自身难保,经脉受创,却还死死拖着你不肯放手,宁愿放慢脚步,也要护你周全。这份兄弟情分,在这猫猫为己的混沌堆里,倒是显得格外扎眼。”
他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有趣,又似是觉得可笑,指尖微微一弹,一缕凝练的混沌气息便悄然升起,在空中盘旋数圈后,凝结成一面半透明的水镜。
镜中光影流转,隐约映出铁面扶着无情,在林间踉跄前行的身影——两人衣衫染血,步伐蹒跚,却依旧朝着同一个方向艰难挪动,那是督宗的方位,也是黑岩洞的所在。
“想回督宗养伤,还想靠唐明和三大法器翻盘?”
黯望着镜中的身影,轻笑一声,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
“可惜啊,你们面对的,可不是当年那个能与你两败俱伤的墨韵了。更何况,黑岩洞本就藏在督宗地界的深山之中,与督宗只隔了一道断魂岭,墨韵要救唐明,迟早会踏上督宗的土地。你们以为的退路,不过是将战场,搬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而已。”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浓稠的混沌中浮现,身形窈窕,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雾,正是幻夜。
她单膝跪在高台之下,头颅微垂,声音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大人,无情的判宗,已被墨韵彻底净化。从气息来看,墨韵并未耗费半分力气,仅靠自身韵力的自然铺展,便将整座判宗的混沌连根拔除,连滋养混沌的三座祭坛,都已化为飞灰。”
“我知道。”
黯没有看她,依旧望着那面水镜,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幻夜禀报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抬手便净化整座宗门,触碰到世界壁垒的力量,确实有点意思。墨韵,你的实力果然愈发强大了。”
幻夜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黯早已洞悉一切,却并未多问——在这位大人面前,过多的疑问向来是多余的。
她定了定神,继续有条不紊地禀报:
“据眼线来报,墨韵已带着小青、白糖、武崧、大飞以及墨紫,一行六人朝着黑岩洞方向而去。无情与铁面,则正穿过断魂岭,向督宗本营逃窜,看其路线,是想先回督宗借助秘药稳住伤势,再启动三大法器布防,似乎是想在督宗境内,与墨韵正面抗衡。”
“三大法器?”
黯挑了挑眉,指尖的水镜应声散去,化作一缕混沌气息,重新融入周围的环境中,
“乾坤镇妖塔、锁魂链、律法典……倒是督宗传承千年的正统至宝,当年也曾名震一时,能布下‘三界镇魔阵’,镇压混沌、削弱高阶韵力。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厉害的阵法,也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摆设。”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陆续从混沌中走出,纷纷停在幻夜身侧,对着高台上的黯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透着十足的敬畏。
灵钻大师双手负在身后,一身金属质感的铠甲在混沌中泛着冷光,周身散发着如同精铁般的冷硬气息,声音低沉而厚重:
“大人,判宗失守,混沌据点受损严重,若不及时拦截,墨韵一行救出唐明后,很可能会顺势攻打督宗。届时,我们在中原的混沌势力,将损失大半,是否需要调动人手,前往断魂岭拦截?”
马不良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姿挺拔如竹,手中握着一支玄色毛笔,笔杆上缠绕着细微的混沌纹路,笔尖泛着一丝幽光。
他虽透着几分书生的儒雅,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阴鸷与油滑,微微躬身道:
“大人,依我看,不必急于拦截。无情与墨韵有旧怨,当年两败俱伤的仇怨,未必会轻易放下。不如放任无情回督宗布防,让他与墨韵先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既省力,又能看清墨韵的真正实力,岂不是更好?”
纸柔则立在马不良身侧,身形纤细,一袭素白衣衫在混沌中如同一抹突兀的月光,背后斜背着一把油纸伞,伞面素雅洁净,边缘却绣着淡淡的混沌纹路,与她周身柔和的气息格格不入,透着一种诡异的矛盾感。她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过水面,却带着一丝穿透混沌的穿透力:
“黑岩洞的混沌结界,是按黯大人您的吩咐布下的,虽挡不住墨韵,却能拖延至少三个时辰。唐明若被救走,我们便少了一个牵制小青的筹码,而无情若能借助督宗地势与三大法器拖住墨韵,我们或许能趁机寻得小青等人的破绽,再行抓捕,以绝后患。”
十二殇的其他几位也纷纷附和,或主张主动拦截,或赞同隔岸观火,一时之间,山谷中响起了各种议论声,却无一人敢大声喧哗,始终保持着对黯的敬畏。
唯有阴摩罗,依旧默默站在人群末尾,双手抱着那把标志性的扫把,身形挺拔如松,一言不发。
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死气,与周围浓郁的混沌气息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既不参与议论,也不表露任何态度,只是静静伫立着,仿佛与山谷融为一体,等待着黯的最终吩咐。
黯听着下方的议论,脸上依旧是那副慵懒平淡的模样,手指轻轻敲击着膝上的黑皮书,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那声音不快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让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山谷中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混沌流淌的声响。
“急什么。”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墨韵想救唐明,就让他去救。无情想回督宗布防,就让他去布。黑岩洞在督宗地界,督宗是铁面的根基,这场戏,在督宗上演,才更有意思。”
他抬眼望向黑岩洞与督宗相连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那光芒中藏着无尽的算计与玩味,仿佛世间万物,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打断,而是好好看着。看看这位触碰到世界壁垒的强者,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也看看无情和铁面,能不能凭着那点底牌——一个被囚禁的唐明,还有乾坤镇妖塔那三件老物件,在自己的地盘上,掀起一点风浪。”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愈发玩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诡异:
“至于筹码……唐明,从来都不是我们唯一的筹码。墨韵的软肋,无情的执念,督宗的底蕴,甚至是那些小家伙心中的‘正义’,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我们只需耐心等待,等到最关键的时刻,再轻轻推一把,便能让这场戏,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话音落下,他再次合上眼帘,恢复了之前那种斜倚小憩的姿态,周身的慵懒气息愈发浓郁,仿佛刚才的议论和禀报,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幻夜等人面面相觑,虽心中仍有疑虑,却不敢再多言——他们深知黯的手段,也明白在这位大人的算计中,任何多余的干预,都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众人纷纷躬身行礼,齐声应道:
“谨遵大人吩咐。”
随后,便悄然退入混沌之中,动作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马不良收起毛笔,与纸柔并肩离去,纸柔走时,背后的油纸伞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灵钻大师则带着几名手下,朝着眼线汇报的方向而去,似是要去进一步打探消息。
只留下阴摩罗,依旧抱着扫把,沉默地站在原地,如同山谷中一尊沉默的雕像,与周围的混沌、黑暗融为一体,直到许久之后,才缓缓转身,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山谷深处。
阴霾山谷再次陷入极致的寂静,只有混沌气息流淌的“咕嘟”声,以及高台上那本黑皮书,偶尔发出的细微翻页声,在黑暗中悄然回荡。
而此时,黑岩洞方向,墨韵一行已抵达断魂岭边缘,远处的山林中,隐约能感受到混沌结界的波动;
督宗本营内,留守的弟子已接到消息,正紧张地筹备着秘药与法器;无情与铁面,仍在艰难地穿越断魂岭,朝着最后的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