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三弟……我回来了。”
李晓双手捧着酒杯,指尖微颤。
眸光深处燃起一簇久违的、炽热而明亮的光晕,仿佛穿越三千年的风霜与尘烟,凝望着眼前的君莫离与君白,声音低沉却坚定地说道。
“……”
“……”
君白与君莫离静默无言,目光在刹那间交汇,彼此心照不倦。
随即,二人缓缓抬手,执起案前古朴的酒壶,将清冽的琼浆缓缓注入各自的杯中。酒液如月光流淌,映出他们眼中深藏的波澜。
随后,他们举杯齐眉,目光灼灼地望向李晓,异口同声,字字铿锵:
“欢迎回来,大哥。”
话音未落,酒香已随豪情升腾。
二人仰首而饮,一滴不剩,仿佛饮下的不只是酒,更是三千年的思念、守望与重逢的喜悦。
李晓见此,喉头微动,眼眶悄然泛红,似有热泪在倔强地打转。
他双手稳稳举起酒杯,向着两位生死兄弟郑重一拱,动作庄重如昔年结义之时。
紧接着,他也仰头痛饮,烈酒入喉,滚烫如火,烧尽岁月的孤寂。
推杯换盏之间,原本萦绕心头的那一丝悲怆与沉重,如晨雾遇阳,悄然散去。
欢声渐起,笑语重逢,三人之间的气氛,竟恍如回到三千年前——那青山作证、天地为凭的结义之日。
那时,他们于苍茫云海间焚香盟誓,结为异姓兄弟,共修大道。
一起在寒崖绝壁上勤学苦练,切磋武艺,拳风剑影中磨砺情谊;
一起在魔潮汹涌之际并肩御敌,血染征袍,斩妖除魔,守护人间安宁;
更曾在天崩地裂时,共抗魔神,以凡人之躯撼动神明,谱写出一曲惊世传奇。
其间,有过离别的黯然,有过伤逝的悲恸,甚至有过生死永隔的绝望。
然而,这份兄弟之情,非但未曾因时光流转而褪色,反而在岁月的淬炼下愈发坚韧,如金经火炼,如玉历尘光,熠熠生辉,历久弥新。
如今,三千年后再度聚首,不似重逢,倒像是从未分离。
不应有悲,只应有笑;
不必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中间横亘着三千载光阴的空白,可那份血脉相连般的羁绊,仿佛从未断绝,始终在命运的长河中静静流淌。
为何迟迟未归?
为何能死而复生?
在这漫长岁月里,各自又经历过何等沧桑与劫难?
魔神与凡人间的身份差距,是否会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些疑问,盘桓在心头,却终究无人开口。因为答案,既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的不是过往的谜题,而是此刻的相守;不问不是回避,而是深知——一切深情,早已沉淀在这杯酒中,浓烈如初,无需言语。
酒过三巡,君白轻轻将酒杯搁在案上,动作虽轻,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虽是君白主动提议共饮,然而他的酒量却素来不佳——这或许与血脉深处的种族天性息息相关。
身为飞禽一脉,鸟类天生便不擅饮酒。
其体内的代谢构造无法承受酒精的侵扰,一旦摄入,极易失去平衡,轻则踉跄难行,重则危及神志。
也就是世人常说的“酒量浅”,于他们而言,却是刻入骨血的生理桎梏。
君白虽非凡鸟,而是天地孕育、浴火而生的凤凰之尊,在万灵中亦属至高存在。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摆脱身为“鸟”这一根本属性所带来的局限——不胜酒力。
三千年悠悠岁月流转,沧海几度变桑田,可这一点却从未改变:
一两杯尚能温润心脾,若遇烈酒,不过再饮数盏,便已双颊微酡,眼神迷离,继而沉醉不知归路。
(甘雨:这点记一下,前辈喝酒……会很快醉倒……接触不会有任何反应……可推倒……)
他并非没有手段化解——
以体内纯阳炽烈的火元素焚灼经脉,顷刻间便可蒸腾酒意,清醒如初。
可那样做,岂非背离了饮酒的本意?酒之一物,贵在情谊流转,心绪交融;
若只为形式而饮,又何必执着于醉意朦胧间的那一缕温情?
因此,君白向来懂得节制。几杯入腹,心意已达,便悄然停杯。
他不愿因一时欢愉,换来翌日昏沉失态,更不愿让身边那些始终关怀着他的人为此忧心忡忡、手足无措。
他是被众人温柔守护的存在,也深知自己不该成为他人烦恼的源头。
此刻,借着微醺的暖意,君白抬眸望向远方,眼中浮起一抹淡淡的怅惘,低声道:
“真是未曾想过啊……我们兄弟三人,竟还有今日这般齐聚一堂的时刻……”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李晓身上,声音里多出一分追忆与不解:“说起来,大哥……你既然一直都在世间,为何迟迟不曾归来?”
“我还以为……你同母亲一般,早已寿终正寝,魂归星河了呢……”
此言一出,君莫离眸光微颤,眼底掠过一丝深藏已久的黯然。
君白的母亲,正是他的亲生骨肉所出。
身为人子,未能送母最后一程,甚至让她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
这份不孝,如芒在背,纵使千年过去,仍令他心头沉重难释。
可谁又能预料?一场生死寂灭之后,他竟能再度睁眼,重回人间。
只是这一醒,已是乾坤倒转,物是人非。旧日故人皆已湮灭于时光长河,唯有身为魔神、与天地同寿的三弟,依旧伫立在这苍茫尘世之中。
正如三弟所言——世事无常,聚散如风。
听罢君白之问,李晓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过往的悲喜尽数纳入胸膛,而后缓缓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以为,我没有回来过吗?”
他凝视着君白,语气平静,却藏着千钧重量:“当年,我依照你传授的仙法,融合养父所授的道家根基,日夜参悟,苦修不辍,终于自行推演出一条契合自身的修行之路。”
“百年如一日,勤勉不懈,终得以褪去凡胎,羽化登仙,寿元暴涨,超脱尘俗。”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亮几分,像是回忆起那段充满希望的岁月。
“那一刻,我是真的欢喜啊。”
他轻声道:“因为这意味着,我不必再让身为魔神的你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世上,承受一次次离别的苦痛。”
“你不必再担忧我会先一步离去,养父养母也不必再为我的寿命而夜夜难安……”
“我能陪你们更久,久到足以跨越轮回。”
可命运,从来不会如人所愿。
“可是……当我终于修成归来,踏足故土之时,等我的第一个消息却是——”
“丰登魔神性命陨落,以天凤元帅之名义于魔神之战中与死之魔神同归于尽,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登临神座,执掌璃月。”
君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哦……你说的是那次啊。是我和那死之魔神拼尽全力、双双陨灭的那一战吗?”
李晓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近乎自嘲:
“是啊……我耗尽百年光阴,历经劫难,好不容易修成归来,盼望着团聚,换来的却是你已身陨的消息。”
“那时,二弟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白姨也寿终正寝,连你也为守护璃月而献出了生命……整个家园,只剩断壁残垣与记忆中的笑语。”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坠入深渊:
“从那以后……每一次回到璃月,我的心都会被往事狠狠撕扯。所以我每次只是带着阿梦——也就是小炎,回来探望养父养母,稍作停留,便匆匆离去。”
“我不敢久留。因为我怕……睹物思人。”
“那些熟悉的街巷、屋檐、山川、溪流,每一处都曾映照过我们的欢笑与温情。”
“可那时,它们却成唤醒悲伤的引信。曾经的美好,反倒成为刺入心底最深的刀锋。”
李晓轻笑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君白身上,语气温和而感慨:“好在,你终于涅盘重生,平安归来。”
君白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眷恋与释然,低声道:“是啊……我回来了。”
他微微一顿,唇角扬起一丝自信而深邃的笑意:“那一次选择同归于尽,的确带着几分赌命的意味。但如今看来——”
“这场豪赌,终究是我赢了。”
君白缓缓摊开掌心,仿佛托起无形的命运之轮:“那一场死亡,并未将我彻底吞噬。”
“反而让我挣脱桎梏,在毁灭中寻得新生,获得更广阔的进阶空间。”
“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们拼死守护的少年。”君白的声音坚定如铁,“我不再需要大哥、二哥你们为我挡在前方了。”
脑海中蓦然浮现昔日画面:梦之魔神残念肆虐之际,李晓与君莫离并肩而立,以血肉之躯为盾,将涅盘重生、尚且年少的自己护在身后。
每每想起那一幕,君白心中便涌起无尽感激与庆幸——幸而在两位兄长归来之前,他已经掌握足以守护他人的力量,不再只是被庇护者。
李晓闻言佯怒,笑骂道:“你就算成统御千言之的元帅,哪怕你是魔神之躯,实力超越我千百倍,在我眼里也永远只是我弟弟!
“这身份,你可没法改变!”
君白笑道:“我也不想改变。”
李晓闻言大笑。
笑声落下,他转头望向一旁静立的君莫离,眉梢微挑,语气满是惊奇:“说起来,二弟,你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可是我亲眼看着你入土为安的……怎么现在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带回来一个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回来?”
君莫离耸耸肩,神情淡然中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嗯……你说得没错。”
“我的确已经入土为安过一次。只不过,或许是我受命运眷顾,又或许是命运弄人,总之在这期间我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复活。”
“啊?”李晓瞪大双眼,满脸错愕。
君莫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徐徐道来:“第一次,是在魔神大战的终焉之战时,被那‘死之魔神’强行复活并操控。
“那时,祂将我当作人质,企图以此牵制三弟。祂以为我是三弟的软肋,于是想就此让三弟束手就擒。”
君白立刻补充,语气沉稳而凝重:“准确地说,是想借二哥的性命,让我出手。
“因为‘死之魔神’本身不灭,唯有我的权能与祂相克,才能真正终结祂的存在。”
“所以,祂复活二哥,实则是为引我现身。”
君莫离略显意外地看他一眼:“原来如此?倒也不重要了,结局都一样。总之,那次的我,最终是由三弟亲手送回的轮回。”
说着,他抬起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次复活,则是在一年前。”
“当时,漩涡之魔神奥赛尔破封而出,在尘世掀起滔天灾劫,导致地脉剧烈动荡。正是这地脉紊乱,意外唤醒我的魂魄。”
“不过,由于我的存在依赖于地脉的不稳定,一旦地脉恢复平衡,我的灵魂便不得不回归冥途。”
他目光转向君白,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幸好,三弟动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方法,将我的灵魂稳固下来,使我得以以灵体之姿留存于世间。”
“用他的话来说,这叫——英魂不灭。”
李晓上下打量着君莫离那与常人毫无二致的身体,眉头微蹙,伸手轻轻触碰他的手臂,惊讶道:“所以你现在……是灵魂体?可你明明有实体啊?触感、温度,全都跟活人一样!”
君莫离耸肩一笑:“具体原理我也并不完全明白。虽然本质是灵魂状态,但我确实能凝聚出实体。若要追究缘由,还是得问这位神通广大的三弟。”
李晓立刻将目光投向君白。
君白却只是无奈地摊摊手:“大哥,这真的很重要吗?”
李晓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说得对……不管你是以何种形式归来,也不管用了什么玄妙手段——只要你们兄弟俩都活着,站在我面前,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