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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玉没有说什么。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罪行,也没有解释那些“灭绝”植物的来源。

他只是无动于衷地坐在观察室内,平静地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群,感受着手腕上禁锢的冷铁无尽的寒意。

应如玉说不出来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感受,有过一瞬间的仓惶绝望,如同大难临头一样灭顶的昏黑,慢慢坐的久了,却又一点点将什么都归于平静。

他的一切都被发现了。

藏在月落潭湖底下巨大的私养魔草田,悄然改变特制的月落潭湖水,还有他公寓内、他办公室内许许多多的违禁魔药,大量的来历不明的珍稀魔草。

这些都被扒了出来,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暴露在镜头前,暴露在阳光下。

不过应如玉还没有听说到他们有查到白鸮女士的,也是,一切都败露了,她应该已然匿去身影,快意去寻找下一个玩物了。

应如玉很有自知之明地清楚,自己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件可以随便扔掉的玩物,他很清楚她不会出手管自己。

但应如玉也不准备将白鸮女士供出去,先不提白鸮只不过是她的一个代号,她的真实身份他一概不知,再者......自己暴露的丑事够多了,最后留全一点点颜面和尊严,那些不雅的丑事,还是永远闭口不谈吧。

坐着坐着,应如玉等来了一个好消息,起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好消息。

南宫执没有死。

南宫执出现在学校里,领着人一起搜罗他的住处办公室,铁面无私地将他所有的罪行掀出来。

应如玉怔愣了一会儿,缓缓地,又流露出些许释然。

幸好,南宫执待在密室内的时间不长,幸好,古豫东很快就坠湖,发现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应如玉又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他心想自己可真是会自我感动,明明制作密室让南宫执去死的人是自己,而现在,他又在心里偷偷为南宫执还活着的消息感到喜悦。

这些年来,一点点建立起月落潭湖底的世界,每一天每一夜,每时每刻,无不都在提心吊胆着,惶恐着自己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辗转反侧着未知的风险。

应如玉提心吊胆到什么程度呢,走在路上,旁的教师礼貌地问候他一句,他都要怀疑对方看自己的目光是不是别有用心。

压在眼底的疲惫越来越浓郁,连喝一口水都开始感到精疲力尽。

现在,终日悬在头顶上迟迟不落下的大剑哗然砸下了,应如玉反而......感受到了微妙的轻松。

只是......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也许是近几日与南宫执见的面多了些,应如玉止不住地开始想起他的小时候,他想起小小的南宫执板着小小的一张脸,倔强地一遍遍重复自己的梦想,不服气地抗拒大人对他的教导,坚定而又执着的不行。

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来着?

应如玉有点想不起来了。

应如玉坐在观察室内,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宣判。

他等来了一个人。

上了年纪的女人,行动稍微有些迟缓地推开了观察室的门,扶着鼻梁上的眼镜,站在门口顿了一步,而后挺了挺腰板,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更足一点。

她走了进来,走到了禁锢应如玉的桌对面坐下。

是彗星教授。

彗星教授坐的很端正,并没有因为他现在是个犯人就表现出任何鄙夷不屑之色,沉静着深邃的眼眸,问他:

“应教授,或许,我现在能称呼你为应教授吗?”

“客气,”应如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敬谢了彗星教授的尊重,认为现在的自己并不配,“彗星教授,您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彗星教授现在单独来观察室是为什么呢?是质问?或者和其他人一样,表达对他的诧异和大跌眼镜?

无论是何种激烈的唾骂,应如玉心想,都是自己应该承受的。

“昨夜凌晨,我向你写了申请信,讲述我现在在实验进程上遇到的困难和迫切所需的材料。”

彗星教授平静地一字一句说起,她的声音厚重而富有力量,自带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威严。

“你虽然在魔法通讯上没有给出任何回复,但今早,你遣人送来了我所需的魔草材料,还附赠了一枚药丸,附信纸说明这是赠予我养生的魔药。”

应如玉安静地注视着她,一声不吭。

彗星教授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摆在桌上,打开,朝向他。

“我提取分析了其成分,发现它最重要的一味材料,正是可以治好我魔草实验综合症的,重生白阳藤。”

语毕,观察室内陷入了长足的沉默,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彗星教授注视着他,应如玉低眸看着自己的手,寂静无声。

“这是彗星教授您这些年来第一次主动直接向我提出请求,”应如玉蠕动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以自嘲的语气说道,“无论是出于笼络人心社交的目的,还是只是为加固我自己的地位,我是会做一些世俗意义上的好事。”

应如玉补充着笑道:“许多坏人也是会做慈善的,更何况这可能对您来说很重要,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他这么回答,彗星教授忽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沉默着扶了扶眼镜,关上了敞开的小盒子。

彗星教授盯了小盒子良久,忽然说起:“你送过我一盏台灯,不用电不用魔力,也可以常亮,洒下来的灯光很温暖,我将它摆在照片旁,放在公寓最中央,这样,无论在哪里,只需一回头,看到灯光,就像看到了照片。”

应如玉无动于衷:“教授您还记得这样一件小物。”

“不会忘的,”彗星教授认真地看着他,“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教师节礼物。”

应如玉凝固住了。

彗星教授一点点地继续说完:“应如玉,你曾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啊。

应如玉空着目光,恍惚着想。

他终于记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彗星教授是应如玉的老师,应如玉在她手底下做学生时,她还不是教授,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师,还是很冷门的专业的老师。

沧海院的学生会一般在二、三年级时选定好主攻研究的专业,应如玉一直到三年级下学期都迟迟没有决定好选什么专业,他对自己的未来彷徨迷茫,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

偶然间,应如玉去试听了一堂彗星老师的课。

说不上对她所教授的罕见魔草杂交学有多么的感兴趣,但应如玉被彗星老师的态度给打动了,她极为认真负责,应如玉薄薄一页随手提交的随堂记录,得到了彗星老师厚厚一叠的回复。

这样的意外收获惊讶到了应如玉,于是,他报了彗星老师的课,选了她作为自己的指导老师。

漫无目的的学生遇到了没有多上听众的老师。

学习的过程很愉快,应如玉在彗星老师的指导下,渐渐地爱上了她所教授的罕见魔草杂交,顺利地度过了在校内剩下的岁月。

彗星老师是应如玉的指导老师,也是他最为崇敬、爱戴的老师。

也正是看着她,应如玉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应如玉想成为教师,成为她这样的教师,怀有无限包容心,为迷茫的少年们指明方向。

他也真的做到了,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毕业后在研究所内做出了自己的成就,结识了南宫教授,周周转转,被引荐回了沧海院,成为了沧海院的教师。

应如玉很顺利,也很欣喜地站在了自己最为崇敬的彗星老师身边,成为了她的同事,实现了曾经的理想。

可渐渐的,事情开始慢慢改变了。

应如玉发现成为教师后过得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愉快。

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出身不凡的教授老师们之间,彼此之间也有着亲疏远近高低差距,以魔药为主的沧海院,掌握的魔草数量资源人脉,几乎就象征着在教师之间的地位。

那位冷漠的院长,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对他来说谁是谁根本不重要,众人对他来说形同蝼蚁,他只看资源,只注重魔草魔药。

应如玉没有什么背景,他仅存的人脉背景就是和南宫家的好友关系,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掌握的魔草资源。

在沧海院教师内部,应如玉是空气一样形同虚设的存在,他的名字无人在意,也根本不会被人提起。

他没有,他敬爱的老师彗星也没有。

应如玉开始慢慢明白,曾在学生时代是一直好奇疑惑着的,老师每天都在埋头苦写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是申请信,数不清的申请信,还有繁杂琐碎的报告教案,同样无权无势的彗星教授为了维持自己的实验授课,每天得了空就埋头苦写申请信,投递给上面各层教授。

然后被拒绝,被像踢皮球一样踹来踹去,拖个一年半载迟迟批复不下结果。

应如玉看着她被反复驳回踢皮球,看她坚持不懈地一直写,他感到不公,感到愤怒,忿忿不平地气愤凭什么。

应如玉渐渐地忍受不了了,忍受不了教师聚会有意无意地忽视自己了,忍受不了认真负责的彗星教授遭受冷落排斥,忍受不了君麟下意识忽略他们、不理不睬的态度。

他一腔怒火,想要反击,想要发泄,想要让自己最敬爱的彗星教授得到她应有的,想要自己足够重要但周围人无法忽视他,他恨这样的冷漠,恨这样的世道。

......可渐渐的,应如玉忘了。

忘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这样的冷漠,忘了曾经的自己为彗星教授打抱不平,忘了自己最最讨厌的就是一封封了无回音的申请信。

应如玉站到他想要的位置后,却也患上了冷漠,忘记了自己。

这世界上要是有能治疗冷漠的魔药就好了。

——

“......好多年了,”应如玉躲开了她的目光,低眸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人,是会变的,很少有人能像教授您一样十年如一日。”

彗星教授仍然是那位彗星老师。

应如玉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

彗星教授张嘴欲说什么,就被应如玉打断了。

他现在有点恐慌她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了,急迫地转移话题:“我会被判什么刑罚?”

“......死刑,”彗星教授看着他回答,“最轻也是永生监禁的无期徒刑,你犯了太大的罪了。”

“嗯,”应如玉反而释然地舒出了一口气,“我应得的。”

“应如玉。”

彗星教授注视着他,很难说清她的眼神中包含着什么,或失望,或遗憾,或复杂难言的众多陈酸苦涩的情绪。

她问他:“你是哪里过得不开心吗,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呢?”

“......”应如玉在听到前半句时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回避着她的目光,头低的更低,不敢看她一点,只说,“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知道的呀。”

彗星教授很是疑惑不解地接着询问他,目光紧紧地放在面前的学生身上,像是试图从他身上寻找这些年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改变的痕迹。

“那片湖,原名为升月湖,你接手管理之后,将它改名为月落潭了。”

她很困惑地说:“你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的,你到底是为什么啊?究竟是有哪里不顺心的,需要做到这一步,多......”多可惜啊。

应如玉听不下去了。

他崩溃了,在他最敬爱的老师面前,头低的抬不起来,抬手,伴随着冷铁碰撞声的手铐,他掩面哭泣。

他忘记了。

忘记了曾经的自己,只是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让自己敬重的老师过得好一点,仅此而已。

他忘记了自己好爱好爱彗星老师,好对不起曾经的自己。

即将宣判的死刑,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都比不上这样的诛心,来的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