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众妙的回答让蛮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走入偏厅,在对面落座,一双锐利却也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位令草原闻风丧胆的人物。
思忖间,他笃定道:“国师,你在诈我。那面具有没有孽力,苏和大巫不可能看错。”
方众妙轻轻一笑,问道,“那么他可曾写信告知你,那面具为何没有孽力?”
蛮王答道,“因为一个阴阳法阵。”
“那阴阳法阵是如何布在一个小小面具上的?”
“用充满灵气的蛛丝。”
“如此,这蛛丝又是怎么来的呢?”
蛮王想也不想地答道,“自然由修炼有成的灵蛛吐出来的。”
方众妙缓缓说道:“那么你再猜一猜,这灵蛛本该在深山修炼,却又为何来到我身边,对我言听计从?”
蛮王沉稳的面容渐渐有了变化。
他也懂得驭下之术,自然知道如何让部众为己所用。光是武力威慑和地位压制远远不够,还需要利益。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维持长久的忠心。
那灵蛛能从方众妙这里得到什么利益?是气运吗?它既然能够通过面具吞噬气运和孽力,还能不能吐出来?应该可以的吧?毕竟蜘蛛的习性就是如此。
于是蛮王什么都想明白了。他锐利的双眸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疑之色。
方众妙伸出手,笑着说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而后,她白皙掌心里冒出一根透明蛛丝,烟雾一般扭动升腾,却在攀上房梁的时候消失在虚空。
方众妙用细长的手指缠绕这根不知通往何方的蛛丝,轻轻拉扯一下,蛛丝的另一头竟也传导过来一股巨力,将她的手臂拉扯上去。
这种力量的相互作用非是演戏能够模拟,于是蛮王便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只灵蛛即便远在万里之外,也能被方众妙操控。
“苏和大巫用散播瘟疫的手段聚敛信仰之力和气运,此为人间大恶,亦为天道不容。属于他的孽力,我岂会这般好心让我的灵宠帮他吞噬干净?我自然是让灵蛛储存在丝囊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反哺回去。”
方众妙直视坐在对面的蛮王,说道:“苏和大巫只要触碰那张面具,蛛丝就会进入他的身体,与他灵魂相连。他的命已经在我手里,滔天孽力能够让他瞬间死去。”
蛮王盯着这根消失在半空的蛛丝,面色阴沉无比。
方众妙笑了笑,说道:“显而易见,我的道行远远高于苏和大巫,你渴望长生,求他不如求我。”
蛮王眸色变了几变,冷笑道,“据说中原有句古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是异族,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方众妙摇摇头,“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等苏和大巫回到王庭,我必然会杀他取骨。蛮王,你没有选择。”
蛮王忽然大笑起来,“杀他取骨?好大的口气!你人在王庭,是我砧板上的鱼肉,安敢说这种话?本王现在就杀了你,取你命宫里的骨头!苏和大巫若是也死了,我另找一位得道高人帮我炼制面具也是一样!”
跪在一旁的哲仁双拳猛地握紧。
说话间,门外已经站满了高壮的士兵,领兵的将军冲入偏厅,把弯刀抵在方众妙脆弱的脖颈。
方众妙用并拢的双指夹住刀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口含天宪,杀人无形的事迹,莫非还不曾传入草原?”
话音未落,神念就已经顺着弯刀蔓延到将军体内,大肆破坏着对方的每一寸血肉。来不及痛呼惨叫,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将军就轰然坍塌下去。
是的,坍塌,而非仰天倒下。此人的骨头和血肉已经被神念完完全全绞碎,变作糜泥,在皮肤的包裹下软软地融化。
方众妙放开刀尖,于是刀身便坠落下去,锋利的刃口切开这颗滚动的肉球,令黏稠的糜泥四处横流。
这种死法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战场上的搏杀,远不及此刻万分之一的血腥。
门外的士兵纷纷后退,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的哲仁慌忙站起,被流淌的糜泥逼退到门口。
方众妙淡淡说道:“看见了吗?这就是苏和大巫的死法。你还想着让人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取他的骨头?你想错了,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会变成血水。”
蛮王依旧坐在原位,面色似乎不改,实则眸光已经产生了微微的颤抖。口含天宪,杀人无形,这竟然不是虚假的传言!
难怪大周国师胆敢孤身一人来到王庭!苏和大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自己的确没有选择。
蛮王冷酷的面容僵滞了许久,然后才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国师,您助我长生,我助您得道,我们互惠互利如何?毕竟您要的骨头只能由我来取。”
哲仁忽然想起什么,情不自禁地喊道,“国师,我妹妹和七王子!”
方众妙瞥他一眼,转而看向蛮王,说道:“大王,这座府邸有些狭小,我住不惯。”
蛮王还能如何?他站起身,踩着腥红糜泥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微微躬身,邀请道,“国师请移步,您的下榻会令我的宫殿蓬荜生辉。”
从未见过蛮王如此谦卑的一面,哲仁有些发愣。签署停战协议的时候,他把“蛮王向大周称臣”写成了白底黑字,却未料这一天会真的应验。
国师啊国师,您说得对,您去往何处都是贵客,哪怕是死敌也要向您低头。
……
和林万安宫,景盛殿内,安格乐玛双手捧着册封自己为后,晋封七王子为储君的圣旨,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着。然而在狂喜之中,她却又感到一丝隐忧。
昨日兄长才说哲仁部落将迎来最后的荣耀,今日这预言就应验了。莫非大周国师真有窥探天机的神通?自己和七王子已经遭了大王的算计?
婢女把七王子抱过来,笑着说道:“娘娘,快看看我们太子殿下。大王赏赐的襁褓是金黄色,还绣着蟠龙呢!”
安格乐玛的担忧立刻消失无踪,满脸笑容地接过七王子。
其余宫人连忙跪下,口中高喊,“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安格乐玛用指腹轻轻揉着七王子娇嫩的唇瓣,眼里的野心和贪欲藏都藏不住。如果兄长在这里,她真的很想问一句:哥哥,你看见了吗?你想要抹除的外甥,现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曾为你的愚蠢和短视感到后悔?
似想起什么,她屏退宫人,询问婢女,“哥哥府上可曾传来什么消息?”
婢女心领神会,默默摇头。
安格乐玛皱眉,随后又轻笑起来,“即使有消息,哥哥也不会告诉我的。他最心爱的人死了,他这会儿说不定正哭着呢。”
长长叹了一口气,安格乐玛摇头道:“可怜啊可怜,等哥哥的伤心劲儿过去了,其其格,我就把你赏赐给他做正室。低贱的中原女人可配不上我的哥哥。”
婢女猛然抬头,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妹妹,谁配不上你高贵的哥哥?”
安格乐玛回头看去,面色骤变:“乌兰,谁准你擅自闯入我的宫殿?你可知我已经被大王册封为元后,而你被贬为庶妃,见了我是要磕头的?”
“磕头?”一名身材高挑,容貌艳丽的女子捂嘴轻笑,“安格乐玛,你这个元后之位是怎么来的,你可知道?”
安格乐玛怒气冲冲地高喊,“来人啊!把乌兰庶妃给我抓起来!以下犯上是死罪!”
宫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群穿盔带甲,手握大刀的士兵冲入景盛宫,却没有扑向乌兰可敦,反倒将安格乐玛和婢女抓起来。
扭打中,七王子摔在地上,嚎啕大哭,却无人理会。要知道,这可是刚刚册封的储君,未来的草原之王,岂能被这般对待?
被士兵们按压在地上的安格乐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她竭力抬起头,恶狠狠地瞪视乌兰可敦,质问道,“乌兰,你要造反?你不怕大王杀了你吗?”
乌兰哈哈大笑,“可怜的安格乐玛,你好好看看,这些人是大王的亲卫。所以啊,要杀你的不是我,是大王。七王子也会陪葬,你们母子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