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幽城码头,晨雾如纱,缭绕在桅杆之间。
江枫看着面容憔悴的爷爷,沉声道:“爷爷,您放心在家等候,有九幽前辈同行,我们定会平安带回父亲。”
江岳重重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其实,他还是不愿孙儿去冒险,他宁愿江枫找个地方一直躲起来,以孙儿的资质,修炼到结丹,到时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不过,江岳也知道,孙儿有自己的想法,那就随他去吧。
他转身面向一旁静立的九幽,深深一揖:
“前辈,江家……还有枫儿,就拜托您了。”
九幽微微颔首,青衫拂动间已率先踏上那艘等候多时的楼船。
此次前往宋家,九幽和江枫决定乘船走水路。
准确来说,是九幽决定的。
之所以不直接飞过去、或是乘坐飞舟。
是因为九幽准备借机一探天青河底的青玉矿……
就在船工即将解缆之际,一旁江天义却匆匆赶来,高声道:
“父亲!此去宋家水路曲折,暗礁密布,我早年经营货物往来,对这条水道最为熟悉,愿为前辈与枫儿引路!”
江枫回头,面露诧异道:“二伯,此去宋家,吉凶难料,您又何必跟来?”
江天义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正好我也心系三弟安危,这不是还有九幽前辈在吗,还怕他宋家……”
江岳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没有多疑,挥了挥手:
“有个人带路也好,去吧,万事谨慎。”
江天义压下心中暗喜,快步登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九幽那波澜不惊的背影。
楼船在阵法驱动下,缓缓驶离码头,逆着天青河奔流的方向,破开粼粼波光,向上游而去。
天青河浩荡,初升的日晖为水面铺上一层碎金。
船行水上,江天义“尽职尽责”地指点江山:
“前辈,枫儿,且看前方。
那水色骤然深黯之处,便是着名的‘黑水涧’,据说深达五百丈,暗流如龙,等闲船只难以通行。
过了此涧,再行数百里便是‘落月湾’,每逢月圆之夜,湾内灵气氤氲如雾,是不错的修炼宝地,如今被一个林家炼气家族占据……”
他侃侃而谈,将沿岸险隘、灵脉以及盘踞其上的修仙势力一一道来,言辞恳切,俨然一副尽心竭力的模样。
行至一段河面开阔、水灵气明显活跃的水域,九幽忽然抬手,示意停船。
“我下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片青羽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竟未激起半分涟漪。
水下世界的光线迅速昏暗,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九幽径直下潜至数百丈深的河床,脚下是覆盖着厚厚淤泥与卵石的岩层。
神识如网般撒开,清晰地感知到岩层深处蕴含的、如脉络般分布的浓郁水灵之气……
其结晶结构与长离山脉地底的火毒晶矿同源而异质,一者炽烈如火,一者温润似水。
九幽心中一凛。
“青玉……果然如此吗?蕴含如此精纯的水灵之力。
若以赤锻仙坊独有的锻丹术加以淬炼,未必不能如【阳元丹】般,逆推出属性相反的【水元丹】或【阴元丹】?”
他心念微动,“此丹于水、木灵根修士,效用当远超寻常丹药。”
然而,此地开采难度也极大。
强大的水压无孔不入,河床岩层坚硬,更无长离山脉地底世界那般天然的巨大空洞可供利用。
寻常炼气筑基修士,纵有避水法诀与法宝护身,在此等深度也难持久支撑。
遑论进行高强度的灵矿挖掘……
“宋家既然敢牵头联合开采,想必是掌握了某种特殊的深水作业法门,或是倚仗了某种异宝……”
九幽心下了然,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不再停留,身形如游鱼般轻盈上浮。
………
楼船上。
江天义觑见九幽潜入深水、江枫于船头闭目打坐调息,便悄然溜至船尾堆放杂物的舱室。
他迅速布下一个简易的隔音结界,取出那枚贴身收藏的传音玉符:
“目标已过黑水涧!不久后将经过落月湾,落月湾地形复杂,是最后、最佳的伏击地点!
那九幽再强,在水底阵法压制下也必如龙困浅滩!机会稍纵即逝!”
传讯完毕,他紧紧攥着微微发烫的玉符,感受着其上传出的微弱波动,确认讯息已送出。
江天义心中稍定,但随即,一种如毒蛇啃噬般的焦虑攫住了他——
为何前几次传讯,都如石沉大海?
是宋家根本没收到,还是……他们已改变了计划?
他死死盯着窗外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河面,内心疯狂呐喊:
“动手啊!为何还不动手!
再往前,就真要进入他宋家的核心水域了!
宋家到底在盘算什么?难道真想在自己的山门前,演一出‘请君入瓮’吗?!”
江天义这边心思百转千回,却不知,他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传出去任何消息……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珠,从布满青苔的石顶渗下,在黑暗中发出规律的回响。
宋家地下水牢。
一道人影被儿臂粗的黝黑铁链贯穿肩胛,悬吊在阴湿的石壁上。
他头颅无力地低垂,乱发披散,浑身衣物褴褛,遍布暗红发黑的鞭痕与灼印,凝固的血污和新的脓血交织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其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混着血丝的涎水,眼神涣散空洞,已是一片浑噩痴傻。
“家主。”
一名执事收回按在他头顶、泛着幽光的手,对身旁面色冷峻的宋玄河恭敬禀报,
“又搜魂一次,此人神魂已近崩散,记忆支离破碎,关于江枫和那九幽的具体下落,依旧不得而知。
唯一能反复确认的,是江家确有一株【七珍宝树】,与地脉紧密相连,灵气磅礴非凡,非比寻常……”
宋玄河漠然地看着眼前这具近乎废掉的躯壳,如同审视一件破损的工具,冷哼一声:
“废物!浪费我宋家诸多时日。不过,七珍宝树的消息,总算是个确切的收获。
好生看管,吊着他的命,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用……”
说罢,他拂袖转身,离开了这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