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结局。”
这四个字悬在凉亭的空气里,带着冰冷的重量,压得辛容几乎喘不过气。
阳光依旧明媚,孩童的嬉笑依旧遥远,但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结局。
故事的终点。对他们而言,这可能意味着解脱,也可能意味着彻底的终结。
“什么样的……结局?”辛容的声音干涩,他需要知道更多,哪怕多一丝信息,都可能决定他们未来的走向。
辛龄的眼泪无声地流淌,她用力擦了一把,眼神空洞地望着亭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个无限流故事,它的结局应该是什么?打败最终boSS?揭开系统真相?还是……所有人都获得自由,回到现实?”
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现实’又是什么?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现实’的一部分,我创造了你们的世界……”
她陷入了一种逻辑的怪圈,属于创作者的痛苦和迷茫。
“如果我随便写一个结局,”她声音颤抖,“比如……比如你们突然全都死于一场意外,或者系统把你们全部格式化……那对你们公平吗?可如果我写一个圆满的结局,系统会认可吗?一个脱离了‘主线’、由觉醒角色‘逼迫’出来的结局,系统会不会判定为无效,甚至……更糟?”
她的恐惧是多层次的:对笔下角色命运的负罪感,对系统惩罚的畏惧,以及对自身创作能力枯竭的绝望。
“系统要的‘剧情能量’是什么?”辛容换了一个角度。
“冲突、成长、情感波动……强烈的、符合故事基调的‘戏剧性’。”
辛龄低声说,“当故事顺畅进行时,能量稳定产出。但当故事停滞,或者走向不可控的方向,能量就会衰减、紊乱。我们的……这次会面,恐怕已经引起了剧烈的能量波动。”
她看了一眼辛容,眼神复杂:“系统不会喜欢这种‘元层面’的对话。这不在任何预设的‘剧情’之内。”
辛容明白了。他们现在的行为,本身就是在悬崖边行走。
系统,那个无形的监管者,可能随时会降下雷霆。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辛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一个既能满足‘结局’要求,又能最大限度保障我们……存在下去的计划。你需要写出结局,但这个结局,不能是敷衍的,不能是系统判定为‘无效’的。它需要包含‘冲突’、‘成长’和‘情感波动’,对吗?”
辛龄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冷静地分析“结局”的构成要素。“是……理论上是的。”
“那么,或许结局的关键,不在于形式,而在于‘选择’和‘代价’。”辛容的目光锐利起来,“一个由我们主动做出的、充满戏剧性选择和牺牲的结局,是否更能被系统接受?甚至……能够撼动系统的规则?”
这个想法很大胆,几乎是在挑战系统的根本。
辛龄被他话中的可能性震住了,喃喃道:“选择……和代价?”
“比如,”辛容举例,尽管这个例子让他自己都心中一痛,“比如我们中的某人,为了换取其他人的自由,选择牺牲自己,永远留在故事里,或者直面系统的核心……”他顿了顿,没有看方奕的方向,但能感觉到那道瞬间变得灼热而反对的目光钉在自己背上,“这样的结局,是否具备足够的‘剧情能量’?”
“不……”辛龄下意识地反对,脸上血色尽失,“不能那样……我不能那样写……”她创造这些角色,倾注了心血和情感,即使陷入困境,她也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来“结束”。
“这只是假设。”辛容安抚道,心下却是一沉。辛龄的抗拒说明她内心仍保有对角色的珍视,但这份珍视在系统的规则面前,可能脆弱不堪。
“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共同构思一个结局,一个……我们都能接受,并且有可能骗过系统,为我们争取到一线生机的结局。”
共同构思结局。
角色与作者,联手欺骗系统。
这个想法疯狂至极,却又是在绝境中唯一闪烁着微光的路径。
辛龄沉默了,她低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敲击键盘而略显苍白的手指,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武器。用这支笔,为自己,也为笔下的人物,谋一条生路?
“我需要……时间思考。”她最终说道,声音疲惫至极,“我需要看看我最初的设定,看看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漏洞或者可以利用的规则。系统虽然强大,但它也遵循某种底层逻辑……”
“我们还有时间吗?”辛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陆遥已经出现,系统的干预恐怕近在眼前。
辛龄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惧:“我不知道……陆遥的出现是个明确的信号。他可能在收集数据,评估‘异常’等级。
我们必须尽快……但我不能仓促决定。”
她抬起头,看向辛容,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在我联系你们之前,请……请尽量保持低调。不要再主动寻找符号,不要再有大规模的异常举动。可能会加速系统的反应。”
“我明白。”辛容点头。这是合理的请求。
这次会面到此结束。辛龄像来时一样,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公园,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无形的目光灼伤。
辛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直到方奕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走近。
“她说了什么?”方奕的声音紧绷,刚才辛容那个关于“牺牲”的假设,显然刺激到了他。
辛容将谈话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略去了那个具体的假设例子。
“共同构思结局?欺骗系统?”方奕眉头紧锁,“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辛容站起身,看向方奕,眼神平静却坚定,“方奕,我们没有退路了。要么和她一起拼一把,要么等着被系统‘修正’或‘清除’。”
方奕与他对视,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和不安,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回到合租屋,得知了“写下结局”这一最终方向,以及需要“共同构思”和“欺骗系统”的疯狂计划,所有人的心情都复杂到了极点。
希望与恐惧交织,前路迷雾重重。
按照与辛龄的约定,他们停止了所有主动的调查行动,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种麻木的、等待的状态。
但这一次,等待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一次性手机再也没有响起。
辛龄仿佛石沉大海。
焦虑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逐渐淹没每个人。辛龄是反悔了?
是被系统发现了?还是……她终究无法找到那条出路?
3月28日,周六。深夜。
辛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充斥着光怪陆离的碎片——断裂的牵机线、哑火的手枪、嘶鸣的蛇群、破碎的塔罗牌、无效的灵言、黯淡的治疗光晕……还有辛龄那双充满泪水和恐惧的眼睛。
他突然惊醒,心脏狂跳不止。房间里一片漆黑,身边的方奕呼吸平稳。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而是一种……空间的扭曲感。仿佛他所在的房间,连同整栋楼,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地、却又不可抗拒地……“拨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青葵一声短促的惊叫,以及江知返低沉的咒骂。
方奕也瞬间惊醒,猛地坐起:“怎么回事?!”
那种诡异的“拨动”感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但辛容知道不是。他冲到客厅,打开了灯。其他人也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
“刚才……你们感觉到了吗?”青葵声音发抖,“好像……好像整个房子晃了一下?”
“不是晃动,”舒游脸色苍白地纠正,他的感知最是敏锐,“是……一种空间层面的扭曲。非常短暂。”
陈晨沉默地点头,证实了这一点。
“是系统吗?”江知返紧张地问,“它动手了?”
没有人能回答。但这种前所未有的、直接作用于物理空间的异常,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系统的耐心,或者说是辛龄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辛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依旧安静,但在这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拿出那个一次性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消息。
辛龄,你还在挣扎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街道的对面。
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似乎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很像那天在工地外看到的那辆。
辛容的心脏猛地一沉。
陆遥……他就在这里。就在他们附近。
监视已经升级。系统的网,正在收紧。
他缓缓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那片令人不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