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他们在一个小公园的长椅上轮流休息。
初秋的夜寒浸入骨髓,远不如副本里那些物理意义上的危险刺激,却带着一种磨人的沮丧。
第二天,饥饿感烧灼着胃袋。
他们尝试用身上仅有的、不属于这个时代或世界的小物件去了很远的典当行换钱,却被老板用看骗子的眼神轰了出来。
最终,是陈晨在一个快餐店后门翻找垃圾桶时,被好心的店员看到。
那位大妈疑惑地看着这群衣着整洁却狼狈不堪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些当天未售完的、即将丢弃的汉堡给了他们。
那一刻,捧着那点冰冷油腻的食物,连最跳脱的江知返和最任性的青葵都沉默了下来。
方奕的手指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辛容接过食物,低声道谢,表情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生存成了压倒一切的首要目标。
他们必须融入这个世界,才能活下去,才能找到线索。
几天后,他们找到了一处待拆迁区域的空屋暂时容身。
然后开始尝试找工作。
没有身份证件,没有学历证明,他们只能找到最底层的工作:辛容凭借冷静的头脑和观察力,在一家小型心理咨询机构找到了打杂的话务员工作,偶尔能旁听学习。
方奕在一个拳场找到了当人肉沙包和维持秩序的工作,凭借的是即使失去技能也远超常人的狠厉格斗技巧。
舒游在一家私人诊所找到了护士助理的职位,他的缜密和冷静很受赏识。
江知返靠着能说会道和一张俊脸,在一家酒吧当起了推销酒水的侍应生。
青葵则在一家宠物店打工,照顾小动物让她稍感慰藉。
连陈晨也在一家快递站点找到了分拣包裹的夜班工作,无需多言,只需干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重复着上班、下班、攒钱、寻找线索的循环。
一周,两周,一个月,三个月……
时间流逝得缓慢而均匀。
京市的季节从初秋进入深秋,然后是冬天。
寒风凛冽。
他们租下了一个破旧的老式单元房,六人挤在两间卧室里,生活拮据但至少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白天各自奔波于生计,晚上则聚在一起,分享各自工作中听到的见闻、城市的琐碎信息,试图拼凑出任何一丝不寻常。
然而,没有。
这个世界正常得令人绝望。
最初的锐气和期待被日复一日的平淡和琐碎消磨。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在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搜寻中摇曳欲灭。
方奕的脾气越来越躁,拳场的工作让他积累着无处发泄的暴力倾向,只有在看向辛容时,眼神才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软和依赖。
辛容则变得更加沉默,他利用心理学的知识观察着同事、客户、路人,甚至观察着自己和同伴们状态的变化,试图找出任何认知上的破绽,却一无所获。
舒游是最平静的一个,似乎接受了现状,但偶尔出神的目光显示他内心的波澜。
江知返酒吧的喧嚣和浮华背后,是他越来越深的迷茫。
青葵常常抱着她的小青蛇发呆,任性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陈晨更加沉默,几乎成了隐形人。
他们甚至开始刻意避免提起“系统”、“副本”、“技能”这些词语,仿佛那只是一个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
一种无力感和虚假的“正常”生活感,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逐渐淹没到他们的胸口。
难道……就要这样一直过下去吗?
忘记过去,忘记挣扎,忘记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和羁绊,彻底成为这个“京市”里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之一?
怀疑的种子在每个人心中滋生。
直到那一天。
那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月,一个平淡无奇的周五晚上。
六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火锅。食材简陋,但热汤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暂时缓和了低迷的气氛。
饭后,江知返甚至拿出用第一笔工资买的便宜塔罗牌,嚷嚷着要给大家占卜运势——虽然毫无超自然力量,只当是个心理游戏。
一切看起来都和过去四个月的任何一个夜晚没什么不同。
辛容记得最后看到的日历——是挂在厨房墙上,舒游买的,上面圈画着日常开支计划。日期是:2026年1月10日。星期五。
他记得方奕因为拳场有事晚归,带着一身寒气进屋,被他拉着用热毛巾敷了敷嘴角的淤青。记得青葵抱怨宠物店的老板抠门。
记得江知返洗牌时夸张的动作。记得舒游仔细地核对下周的排班表。
记得陈晨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大家说话。
然后,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对方奕伤势的担忧,上床休息。
意识沉入黑暗。
再睁开眼。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有些刺眼。
辛容习惯性地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舒游买的另一个小型电子日历,方便查看日期和时间。
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让他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冷却。
——2026年1月12日。星期日。
心脏猛地一跳。他霍然坐起身,动作大得惊醒了旁边的方奕。
“怎么了?”方奕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警惕。
辛容没有回答,只是手指有些发颤地指向那个电子日历。
方奕顺着看去,眉头瞬间锁死,睡意全无。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几步冲到卧室门口,一把拉开门。
客厅里,江知返四仰八叉地睡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几张塔罗牌。
另一间卧室门也开了,舒游、青葵、陈晨先后走出来,脸上都带着刚醒的惺忪。
“几点了?今天是不是可以晚点……”青葵揉着眼睛嘟囔。
“今天……”辛容的声音干涩,他从卧室走出来,目光扫过所有人。
“是1月12日,星期日。”
客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江知返手里的牌滑落在地。
青葵的动作顿住,眼睛睁得极大。
舒游快步走到厨房,看向墙上的日历——1月12日,星期日。
他猛地回头,脸色苍白。
陈晨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1月11号呢?”方奕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几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星期五晚上之后,星期六呢?1月11号呢?”
没有人回答。
因为所有人的记忆,都清晰地停留在1月10日夜晚,那顿火锅,那场徒劳的占卜,那些琐碎的闲聊,然后便是沉睡,再醒来,便是1月12日的清晨。
中间的那一整天,1月11日,星期六。
消失了。
或者说,从他们的认知和记忆里,被彻底抹去了。
没有头痛,没有梦境,没有任何遭受攻击或异常的感觉。
就像一本书,被人毫无痕迹地撕掉了一页。
漫长的四个月以来,这个世界第一次,露出了它诡异非人的、冰冷的一角。
辛容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却同时有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感在血管里苏醒。
平静打破了。
考验,现在才真正开始。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电子日历上冰冷的“1月12日,星期日”字样,像一把无形的冰锥,刺穿了四个月来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这…这不可能!”
青葵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冲回自己和舒游、陈晨共住的卧室,抓过自己的手机——那是她攒了好几个月工资买的二手便宜货。
屏幕亮起,锁屏界面清晰无误地显示着:1月12日,7:03 Am。
她手指颤抖地翻看着通话记录、信息,没有任何1月11日的痕迹。
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1月10日晚,她给宠物店同事发的一条关于次日轮班的确认信息。
“我的也是…”
江知返坐直了身体,脸上惯有的轻佻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摸索着自己那部花里胡哨的手机,屏幕同样显示着12日。
“昨晚…不,前天晚上,我明明记得我还在算这周的酒水提成,想着周六晚上生意好能多赚点…”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茫然的无措。
舒游已经打开了那台合租屋里唯一的、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笔记本电脑。
网络连接正常,浏览器历史记录里,最后一条是1月10日晚他查询附近超市打折信息的记录。
接着便是空白,直到此刻。
本地新闻网站的头条日期赫然是1月12日,报道着周末的市集活动和一场无关紧要的社区足球赛结果。
关于1月11日,一片死寂,仿佛这一天从未存在过。
陈晨沉默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街道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增多,周日清晨的常态。
送报纸的少年骑着单车掠过路口,早餐铺子升起袅袅蒸汽。
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除了他们六人脑中那缺失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记忆。
方奕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看向辛容,眼神锐利如刀,却并非针对同伴,而是针对这无形中操控了他们认知的诡异力量。
“集体失忆。没有外力痕迹。”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