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却吹不散初二(3)班后三排的低气压。讲台上,语文老师林薇刚把《背影》的教案放在桌角,目光就不自觉地扫过靠窗的两个男生——周航和赵磊,还有斜前方始终低着头的女生陈雨。
周航的课本永远摊在第一页,封面被涂鸦得面目全非,桌肚里藏着没看完的漫画;赵磊则趴在桌上,校服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手腕上廉价的塑料手链,不管讲什么,他都能把头埋进臂弯,像只拒绝探出头的鸵鸟。而陈雨,永远坐在单人座,马尾辫扎得又紧又低,上课时要么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要么在语文书的空白处写满密密麻麻的短句,林薇上次瞥见一句:“反正没人懂,何必说。”
第一次尝试拉近关系,是在讲《秋天的怀念》那节课。林薇特意设计了“说说家人的小事”的环节,轮到周航时,他把课本往桌上一摔,声音带着刺:“我爸妈忙着吵架,哪有功夫管我?这种课文没劲透了。”全班瞬间安静,赵磊抬起头,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像是在附和。陈雨则把笔往桌上一扔,趴在桌上,后脑勺对着讲台。
那节课后,林薇没批评他们,只是在放学时叫住了三人。周航双手插兜,脚边的石子被踢得滚来滚去;赵磊靠在走廊栏杆上,眼神飘向远处的篮球场;陈雨抱着书包,指甲掐着书包带。“我知道你们觉得语文没用,”林薇的声音很轻,“但文字不是用来考分的,是用来装下你们没说出口的话的。”周航嗤笑一声,转身就走,赵磊跟着他跑了,陈雨顿了顿,也快步离开了,只有林薇手里攥着的三张空白作文纸,在风里轻轻晃。
真正的转机,是从一本旧笔记本开始的。
那天林薇在批改作业时,发现周航的作业本里夹着一张画——纸上是一个篮球框,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想打比赛”。她想起上周运动会,周航偷偷在操场边看别人打篮球,眼神亮得像星星。第二天语文课,林薇没讲课文,而是拿出了一本《乔丹传》,翻到乔丹因伤坐冷板凳的章节,轻声读了起来。读到“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能站起来”时,她看到周航的耳朵动了动,头悄悄抬了起来。
课后,林薇把周航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张篮球比赛报名表:“学校下个月有篮球赛,我帮你报了名,要是想练球,每天放学后我陪你。”周航愣住了,手指捏着报名表的边角,半天没说话,最后憋出一句:“我打得不好。”“没关系,”林薇笑了,“我们从运球开始练。”
这边周航慢慢有了变化,那边赵磊还是老样子。直到一次作文课,题目是《最难忘的一天》,赵磊交上来的作文只有一句话:“奶奶走的那天,天是灰的。”林薇的心一紧,她早就听说赵磊父母在外打工,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去年奶奶去世后,他就像变了个人。
那天放学后,林薇带着赵磊去了学校附近的老书店。书店里飘着旧书的墨香,林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外婆的道歉信》,递给赵磊:“这本书里,有个女孩和你一样,很想念外婆。”赵磊犹豫了一下,接过书,指尖划过封面。接下来的一周,林薇每天都会和赵磊聊书中的情节,从一开始的沉默,到后来赵磊会主动说:“我奶奶以前也会给我做甜汤。”说着说着,他的眼睛红了,林薇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纸巾。
而陈雨的转变,源于一次偶然的发现。林薇在整理教室时,看到陈雨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捡起来时,一页纸飘了出来,上面写着:“今天看到一只流浪猫,它和我一样,没人要。”林薇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陈雨的妈妈去年再婚,把她送到了外婆家,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第二天,林薇带了一盆多肉植物到教室,放在陈雨的桌上:“这盆多肉叫‘胧月’,很耐旱,就算偶尔忘了浇水,也能活下来。”陈雨盯着多肉,没说话。林薇又拿出一本海子的诗集,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看,就算现在很难,也能写出这么温暖的诗。你在课本上写的句子,比这首诗还动人,要不要试着写下来,变成一篇完整的文章?”
陈雨的手指碰了碰诗集的封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初二(3)班后三排的低气压渐渐散了。周航每天放学后都会留在操场练球,球衣后背的汗水晕开,却笑得越来越灿烂;赵磊开始在作文里写奶奶的故事,文字虽然朴实,却总能让同学红了眼眶;陈雨则把自己的短句整理成了一篇散文,林薇把它投稿到了学校的文学社刊物,当刊物发下来时,陈雨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纸上,嘴角第一次露出了浅浅的笑。
期末考试前,林薇给全班布置了最后一篇作文,题目是《我身边的光》。周航写的是林薇陪他练球时的背影,“林老师的影子落在篮球场上,和我的影子叠在一起,好像我也不是一个人了”;赵磊写的是书店里的墨香,“那本书里的外婆,好像把我的奶奶也带回来了”;陈雨写的是桌上的多肉,“胧月长出了新的叶片,我好像也长出了新的勇气”。
发作文本那天,林薇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三个曾经封闭自己的孩子,如今眼里都有了光。她想起刚接这个班时,老教师说:“有些孩子就像蒙尘的星星,你得耐心等,等他们自己亮起来。”现在她知道,所谓的等待,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用文字当灯,一点点照亮他们心里的路。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黄了,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教室,落在三人的作文本上,那些带着温度的文字,在光里轻轻跳动,像一颗颗正在发光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