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每日都会按时送过来,秦罗敷查看过里面的成分,确认过没有任何问题后才会喝下。
虽然阿离帮助了她,秦罗敷却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
相反,她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怪异的地方。
无论是是出现的时机,还是那神秘莫测的实力和身份,以及细微周到的照料,都让秦罗敷有一种被毒蛇缠身的感觉。
真气没法使用,她的五感也不如以往那般敏锐。
他总给她一种熟悉感,哪怕尽力隐藏却还是会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体现出来。
若真是别有用心,他的企图又是什么呢?
秦罗敷能感觉得到,他派人送过来的药都是极好的,她体内受损的经脉,也有了恢复的征兆。
她思考着这事的同时也在琢磨天衍宗内是否收到她寄回去的信件。
已经过去四五天的时间,行程快些应该也收到了,现在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就算心里再如何急切,也知晓不能操之过急。
青团距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小孩子以前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这几日脸颊上倒是有些肉了,摸着没有先前那般硌人。
小孩子活力旺盛,经常跑出去玩,能待在院子里的时间很少。
并且,她似乎一点也不喜欢那位阿离公子。
在他出现的时候身体总是会紧绷起来。
秦罗敷问过她,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她不再询问,开始用心去观察。
秦罗敷喜净,即使目不能视,衣衫也总是保持着素净整洁。
换下的衣服她一般都不喜欢假借他人之手,会自己摸索着清洗。
这日,秦罗敷尚在休憩,早早起身的青团抱着秦罗敷换下的衣物,放进了装满水的盆里浸泡,后就跑出去玩了。
殷离回来的时候看见了,眸光微动。
秦罗敷不喜麻烦别人,没了真气后,衣服都是自己洗。
其实也不必要那么麻烦,他已经让人给她置办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今天下午应该就能送过来。
到时候穿一件丢一件,不需要再碰水。
殷离心里想着,但视线落在那个木盆里没法移开。
里面似乎是秦罗敷换下来的衣服,那件素白色的纱裙,料子极好,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冷香。
于是就有了骇人听闻的一幕。
魔侍们隐匿在暗处,看着他们尊贵的王储殿下端着一盆女子衣物,走向院角的水井,一个个面纱下的表情堪称惊悚。
“王储……”
有人想上前代劳,话还没说完就被殷离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殷离感觉很新奇,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打水、浸湿、涂抹皂角……步骤看似简单,他做来却颇为手足无措。
殷离放轻动作,模仿着记忆中模糊见过的浣衣场景,一点点揉搓。
冰冷的井水浸泡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粗糙的皂角反复摩擦,不多时,那养尊处优的指腹和掌心便泛起骇人的红色。
殷离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盯着水中的衣物。
他搓洗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可尽管这样在听到撕拉一声的时候身子还是瞬间僵住。
殷离盯着那道裂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青团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在洗衣服吓了一跳。
她瞪大了眼睛,急切又难以置信。
“……这、这不行的,你怎么可以……”
她虽然小,也知道男子不应该碰女子的私人衣服。
殷离扭头看她,一脸不虞,“我不洗,难道让秦罗敷一个病人来洗吗?”
修真界没有这些男女大防,秦罗敷那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可能都想不到这个层面上。
“可是……你还把姐姐的衣服弄坏了……”
青团盯着他吓人的目光,期期艾艾的开口。
殷离不高兴,“……我会补回来。”
秦罗敷起床后,刚推开门,听到的便是井边传来的说话声。
她微微侧耳,“青团?不是和你说过不需要帮我洗那些脏衣服吗?”
只是双目暂时失明,还不至于到让一个小孩帮忙洗衣服的地步。
青团刚要回答,殷离已经闻声转过身。
他看到秦罗敷,眼底的阴鸷瞬间被温和取代,只是那双手还湿漉漉地泛着红。
“不是青团,是我。”
他语气如常,甚至带着一丝赧然,“只是……似乎做得不太好。”
“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破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替你弄好。”
秦罗敷虽看不见,但能听出他声音里那点不自在,也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场景。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阿离公子不必做这些。”
“我想做。”
殷离的回答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走到她面前,将微微刺痛的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现在这处院子平日里只有我们三人,总要学着做点寻常事。”
“况且,你眼睛看不见,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天知道他多么喜欢现在的日子,没有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打斗,只是平平静静地与她说话交流,就感觉格外满足。
秦罗敷不理解,青团挠挠头,也不是很明白。
而这“学着做点寻常事”的范围,很快便扩展到了厨房。
殷离在镇上闲逛的时候偶然间听到厨艺好的男子很受欢迎。
他便动了些心思。
谁知道秦罗敷身边那些男人是不是因为厨艺好,才得到她的青睐。
这样一想,就有些静不下心来。
离王储要学厨,这消息传回魔域,怕是能惊掉一众魔域高层的下巴。
殷离自然不会声张,他只让人找来镇上最好的点心师傅。
那是一位嗓门洪亮、手脚利索的大娘。
于是,小院那原本冷清的厨房,开始频频传出与“尊贵”、“威严”毫不相干的动静。
“哎哟,我的公子诶,火不是这么烧的,太大了,点心要焦了!”
“还有,这糖不是你这么放的。”
“哎呦喂,要齁死个人了!”
“揉面要用巧劲,你这手是铁钳么,面都要被你揉死了。”
大娘心直口快,起初还顾忌着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不敢多言。
但几次三番被殷离那惊为天人的厨艺天赋气得跳脚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娘做糕点那么多年,教过的学徒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从没有见过那么难教的人。
她叉着腰站在厨房里就开始训斥起来,如同教训自家不成器的儿子。
隐匿在暗处的魔侍们,听着厨房里大娘中气十足的呵斥和他们王储偶尔压抑着怒火的沉默,一个个冷汗涔涔。
生怕王储一个不耐,直接将那聒噪的凡人给捏碎了。
然而没有。
殷离紧抿着唇,脸上还沾着面粉。
他看着眼前又一锅形状诡异、色泽可疑的点心,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手背青筋微凸,显然在极力克制。
为什么做不好?
他从小就被夸有天赋,修炼、骑射都一眼就会。
只是一碟小小的点心,却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殷离想发脾气,他认为一定是这聒噪的妇人教得不好。
大娘粗声粗气,“男人光长得俊可不行,世界上的男人好看的大把,脾气好、厨艺好的男人才能得到心上人的芳心。”
殷离胸腔里积聚的怒火因为这句话奇异的熄灭了。
“再来。”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因压抑而有些沙哑。
终于,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浪费了多少食材后,厨房里的鸡飞狗跳才停下来。
殷离端着一碟勉强还算正常的糕点,端到了秦罗敷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碟子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试着做了些点心,你……尝尝看?”
秦罗敷循着香气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块尚带余温的糕点。
她拿起,轻轻咬了一小口。
味道……其实很一般。
糖放得还是有些多,口感也略硬。
但比起今天早上青团从厨房回来,偷偷告诉她,阿离公子把厨房弄得冒黑烟的惨状,这已经算是巨大的进步。
她细嚼慢咽,没有立刻说话。
殷离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表情,手指此刻竟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很好吃。”
秦罗敷咽下口中的糕点,轻声道,“谢谢。”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可能带着客套。
但殷离眼底却骤然迸发出一抹亮光,如同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他背在身后的手,摩挲着指尖的烫伤和水泡,那细微的刺痛感,此刻竟变得无比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