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深不见底,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
殷遇压低声音,“这里死气很重。”
秦罗敷未应,目光凝在神殿最深处。
那里隐约有暗红色的光晕流动,像凝固的血液,诡谲又阴森。
随着他们一步步地深入,四周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两边的柱子上都雕刻着祭坛朝神的景象。
他们一路往前,企图找到走出这座神殿的契机。
秦罗敷突然停下脚步,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炼狱景象。
岩浆不断翻涌,只是靠近便觉得灼热难抵。
只是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切,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无数粗重的黑色锁链从虚空中探出,缠绕捆绑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具身体苍白透明,即使被无数锁链贯穿,也无损祂的美丽。
祂像是用永夜的星幕糅合而成,是混沌与灾厄的主宰。
眉心一道殷红的竖痕,仿佛是透着不祥气息的堕神印记,为祂平添了几分妖异与悲怆。
黑色锁链贯穿了祂的肩胛、手臂、腰腹、大腿,深可见骨。
那张脸似乎有些熟悉,但秦罗敷确信她没有见过祂。
殷遇不明所以,“秦罗敷,你怎么突然停下来?”
“你看不见吗?”
秦罗敷察觉到哪里不对,“前面有人……”
“哪里有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殷遇左右环顾,根本没有看到第三人存在的迹象。
“秦罗敷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秦罗敷只觉得浑身发冷,明明就在眼前,殷遇却看不见。
就在此时,那双空洞的眼睛精准无误地落在了秦罗敷身上。
只一瞬间,眼底的死寂就被打破。
犹如冰面破裂,一层又一层的裂纹蔓延。
他突然动起来,锁链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整个神殿开始轰鸣,墙壁上的雕画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缠绕发出无声的尖啸。
“是你……”
“是你……”
祂看着她,那双眼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却又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痴迷。
祂挣扎着,锁链寸寸收紧,几乎要将祂彻底绞杀。
周围的岩浆烈焰翻滚得越发暴烈。
脑袋像被重重挨了一拳,秦罗敷头痛欲裂,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可那些声音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似乎陷入了无法剥离的幻象之中,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
圣洁的神殿中,信徒们神情扭曲,他们用额头反复撞击着地面。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暗红色的血与洁白的地板混合在一起,勾勒出诡异癫狂的图案。
他们不断的祈祷,不断的嚎叫,尖锐、癫狂,混杂着意义不明的呓语和歇斯底里的狂笑。
“好恨你好恨你好恨你……”
一声又一声,似乎带着无法言喻的怨毒和痛苦,直接在秦罗敷的脑海中响起。
尖锐、绝望,似乎要将人的躯体与意识分离。
眼睛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
“秦罗敷,你怎么了?”
殷遇察觉到她神情不对劲,她突然捂住眼睛,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你眼睛怎么流血了?”
不止是眼睛,嘴角和口鼻都在溢血。
秦罗敷站立不稳,勉强抓住殷遇的手腕,来不及解释。
“快走,这个地方太诡异了,离开这里。”
听到她的话,那些声音更加暴怒。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整个神殿受祂的情绪牵引,穹顶开始分崩离析,巨大的岩壁混合着沙土轰然砸落。
神殿要塌了。
秦罗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收回殷遇身上的捆仙绳。
殷遇反应很快,扯住秦罗敷就开始向后疾退。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墙壁龟裂,冰冷刺骨的河水从裂缝中疯狂涌入,瞬间淹过小腿。
可是根本没有路,他们只能随着河水的急流四处冲撞。
殷遇死死抱住她,后背不断撞击在岩壁上,疼得他牙关紧咬。
“不许,不许走……”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那道因为痛苦而不断扭曲的虚影在火光和碎石下明明灭灭。
祂的视线始终追逐着秦罗敷的身影,直至他们的身影被汹涌的河水彻底隔绝。
“轰——”
更多的墙壁坍塌,汹涌的河水如巨龙般冲入神殿,瞬间淹没眼前的一切。
河水淹没口鼻,冰冷刺骨。
一股巨大的暗流撞来,将他们冲散开。
殷遇拼命想要抓住她,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罗敷便被更强的漩涡卷向黑暗深处。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秦罗敷似乎听到一声极远的呼唤。
好像是殷遇的声音。
不知道被乱流冲去了哪里,再次醒来后最先入耳的是嘈杂的鸟鸣声。
暖阳倾洒在身上,河边的白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
可片刻,秦罗敷就愣住。
眼前就像被一块布蒙住,看不见任何东西。
四周黑暗一片,无论秦罗敷怎么眨眼睛都无济于事。
她尝试将手放在眼前,可依然无法看清。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一般,只是简单的动作就让她闷咳出血。
秦罗敷看不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扶着身旁的石头站起身。
耳边是鸟鸣和潺潺流水声,鼻尖萦绕着一股湿润的泥土味。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几不可察的混沌气息。
是妖气。
虽然很稀薄,却也昭示着此处非是安身之地。
妖兽通常喜欢昼伏夜出,水边往往是它们爱待的地方。
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法从妖兽嘴里逃脱。
必须离开河边,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秦罗敷用一根木枝当做拐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前方。
她走得极其缓慢,一路上不知被枯枝石子倒过多少次。
手腕和膝盖都被磨破,血肉模糊,也幸而修士的身体强健,不然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晕倒。
一路磕磕绊绊,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以及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传来。
秦罗敷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走去。
小镇很热闹,四处都是人声。
秦罗敷能感觉到有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毕竟一个浑身狼狈、双目无神、以树枝探路的女子实在是太过显眼。
他们都在审视观察她,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哟,哪儿来的小娘子,长得真俊,只是怎么是个瞎的?”
一个轻浮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不怀好意的调笑。
秦罗敷握紧手中的树枝,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侧过头。
“劳驾,请问最近的医馆或客栈怎么走?”
女子声音清清冷冷,那双望过来的眼睛虽无神,但莫名令人胆寒,如同出鞘的冷剑,锋芒毕露。
那人被吓了一跳,嘴唇蠕动几下,才颤声开口。
“……先直走,然后右转就有一个客栈。”
秦罗敷在心里默默记下,“多谢。”
街道上人声鼎沸,龙蛇混杂,她走得极慢。
可哪怕是再狼狈,秦罗敷的背脊依然挺直。
那家客栈不远,很快就找到地方。
店小二迎上来,看到她这副模样,语气带着惊讶和犹豫。
“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秦罗敷声音平静,从怀中摸索出一块灵石。
“我想要一间安静一点的上房。”
她顿了顿,“另外,可否帮我请一位大夫过来?”
看见灵石,小二的语气立刻恭敬许多。
“当然,隔壁街的陈大夫医术不错,小的这就去帮您请过来。”
“有劳了。”
在小二的引导下,秦罗敷上楼梯,来到房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大部分探究的视线。
秦罗敷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压抑许久的咳嗽再次涌上,闷闷咳出鲜血。
体内的伤势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神明之力,果然强悍得令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