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刺耳的脆响炸开，下一秒，细密的裂纹从阵眼蔓延开，像冰面碎裂般爬满整个阵法屏障，淡金色的光屑顺着裂纹簌簌掉落。
屏障轰然崩解——万千光点如碎玻璃般四散飞溅，只是在空中便化作青烟，只留下一圈圈扭曲的气流。
陆今安耳后掠过一阵锐风，“咻”的破空声刚到耳边，他微微一侧，下一秒，“笃”的一声闷。
等他低头时，一柄黑铁匕首已斜斜钉进地面，刀柄还在微微震颤，刃口沾着的草屑随震动簌簌掉落。匕首离他的靴尖不过半指距离，冷硬的金属光泽映着地面。
“破匕首，还给你。”
陆今安转头看，看着那双眼睛像是淬了寒的刃，亮得扎人。
“他是悬天宗的人，就算是妖，也不该你带走。”
铿锵有力的话下是藏在袖子里攥紧的拳头。
“怎么那么较真……真是……”
陆今安掂了掂手里的乾坤袋，又看了眼对面咬紧牙关的人。
他也不想做这个坏人的。
他看着仇视的少年，叹了声气，从腰间取下自己的乾坤袋，从里面捞了捞。
“行啦，接住啊！”
旻九大气也不敢喘，脸上的汗珠滴到了手背，掌心却紧紧握住了那颗珍珠大小的珠子。
雾气中掀开密密麻麻的黑影，一支小队伍就这么在大家眼前冒了出来。
“小九？你们怎么在阵法里？你们可在这碰到了妖？”玄一踏步走过来，看着旻九。
“手里抓着什么，这么紧张？”
旻九的身子微微一侧，玄一的手顿在空中，玄一笑了笑，继而将手继续搭在他的肩上。
“又在闹什么脾气，怎么就只剩你们四个人了，其它人呢？”眼睛越过旻九，看向他身后其它的师弟师妹，还看到多出来的几个人，打量道：“这又是……”
“大师兄……我们是接宗门的任务来此历练的，三师姐和八弟刚刚昏过去了还没醒，六师弟和二师兄已经……已经陨身了。”宁四先开口，两只手搭上旻九两边的肩。
旻九身子微微一颤，几人都接受到来自四姐的空灵传音。
一一人多口杂，二师兄的事，大家都先以缄默态度。
四人默默低下头，心思各异。
玄一听到悲讯，一时也只认为几人气氛间的凝重是师兄弟之间的死亡影响到，他拍了拍年纪最小的旻九，“看来此地的妖患十分严重，我会带人去察看，你们回宗门，届时我会向掌门申请接替你们的任务。”
“大师兄，”螭七刚开口，就感受到另外几人的注视，尤其是那个唇色已然泛白的小子。
于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上大师兄怀满关切的目光，说：“没事，大师兄注意安全。”
玄一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揉上螭七的脑袋，连忙答应，太欣慰了，现在连冷脸小七都会关注他的安全了。
就是可惜老二和老六了。
“奇了怪，明明开阵前这儿的妖气最是浓郁的，怎么破阵后便一点也感应不到了。”
一群老道士戴上老花镜，分头琢磨着。
陆今安看着他们，心里笑道——因为他们察觉到的妖气啊，根本就不是这儿。
赤羽步的阵又不是闹着玩，只是为了引他们的注意力，稍微放了点这边的妖气罢了。
一双黑色的云纹长靴踩着马镫出现，黑色的面甲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目光锐利的眼。
陆今安看上去，那双眼也正好在打量他。
“妖。”他的声音不大，却在他说完后，原本交谈的人呼吸放轻，动着的人停下动作，又只剩下焰火独自在夜中“噼啪”的声响。
陆今安眯起眼，赤羽抬脚替他挡住了所有的目光，陆今安按了按拉着他手的掌心，侧首轻笑：“又有乱指妖的了，我索性啊，就站在这等你们来认。”
马背上的人又开口：“好多妖。”
在场的人屏了一口气。
手指指向遍地的尸块。
又松了一口气，这主儿说话还真大喘气啊！可旻九忽然想到了什么，红着眼逼着人和马质问着：“你是说这些尸块是妖？！”
黑面人不明所以，只是扯着缰绳拉着马往后退了几步，“对。”
“人是被附身的，所以被撕碎了，妖气也很重。”
陆今安看了眼赤羽，赤羽没看他。
他是知道的。
陆今安低头把玩着剑鞘，笑意若隐若现。
那他知道了。
旻九看向一旁的宁四，嘴角噙着苦笑，抓着珠子的手依旧一刻也不敢放松，眼眶酸涩胀痛得厉害，“师姐……”
“我知道，我知道。”宁四笑着，揽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陆今安垂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能两全，你要明白。”赤羽说。
目光从剑鞘中抬起，抿唇一笑，“明白。”
宁五反应慢，但也知道了不止一个师哥是妖。
那……如果二师哥不惜暴露妖力也要杀了六弟是因为。
“那他呢，也是附身吗。”螭七望着马上的人，指向地上躺着的尸体。
其它三人身体皆是一僵，其实他们都清楚，宗门入选，妖不可能在入山门当天不被发现。
可他们看的分切，闭眼前的玄二眼中对他们是有感情的，若只是附身的妖，为什么最后流露出那么悲伤的神情。
“小七！怎么和这位说话的！”玄一厉声呵斥着，鬓边开始生出冷汗。
而且那不是老二吗。
玄一睨向螭七那群人，宁四也拧着眉紧张地看着她，可螭七不为所动，眼睛一直盯着马背上的人，冷声：“我只是不想冤枉每一个师兄。”
“这位大人当是有过人之处，才能得大师兄和山门内如此多长辈恭维。”面对对面一个个涨红的老脸，她却在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地没半分波澜，理直气壮得像说今天天气不错，所以要春游。
马背上的人只是随便扫了眼地上那人，连眼都没眨。
“死人，没妖息。”
“那你错了。”螭七脸上始终没有多余情绪，“他是被师兄们的十杀阵杀死的。”
一声冷哼从他唇间逸出，骏马微抬的鬃毛下，他俯身垂眸，视线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落在她身上。
“我不会错。”
“不信你问他。”
察觉到目光再度投向自己，陆今安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里裹着几分无奈：“又是我？”
可我不认识你啊大师……
一侧的青衣看了眼为难的陆今安，摇了摇头，指尖不知何时捏着柄竹骨扇，故作深沉地一下下扇开风来，喉头里低低喃喃着：“行了行了，没看见真真的大师在这吗，一个银锭算一次，算便宜的了哈，谁先来？”
“什么都可以算的哈！”
见先生已然把摊子支棱妥当，没有半分接盘的局促，陆今安心里头忽然亮堂——难怪人说真正的强者，从不会抱怨环境。
怀疑的神色挂在众人脸上，细碎的声音凑着耳朵交头接耳，都在小声嘀咕：“这都摆上摊了，看着好不靠谱啊！”
“这不就是江湖骗子吗！”
“我算！”人群里还飘着细碎的怀疑，你一言我一语的满是异议，这一声格外坚定的声音就像刺破了嘈杂，从人堆里响了起来。
小家伙扒开人跑过来，踮着脚尖，小胳膊短腿都使上了劲，踉踉跄跄地往摊位上的座位爬。
陆今安笑出声，走过去将小孩抱起来放到座椅上。“那我在你后边排队哈。”
青衣睨了他一眼，神色认真：“小宝，算这个不能赊账的。”
“我知道！陆哥哥给我钱了！”
青衣瞥了眼陆今安，陆今安看着他，笑眯眯的，“虽然先生的命中注定有些扯，但我还是想听听先生能说些什么。”
“伏羲观天地创先天八卦，周文王推演成后天八卦，如今卦象显示，你我命中注定一见，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青衣有些冷酷地说了一句，便从对他的目光回到瓜皮儿身上，“阴阳复归，万物归位。”
青衣笑了下，眼波中尽是柔软。
“复烬之命格，燃。”
陆今安和赤羽开始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
“没了？不应该是算我什么时候有钱，姻缘啥时遇见，或是能活多久么？”瓜皮儿撇了撇嘴，嘴里嘀咕着不满。
“先生的卦果真名不虚传，可何时到我了。”陆今安笑着问。
青衣刮了刮眼前小孩的鼻头，笑意加深，“说完他的再说你的，别急。”虽然是在跟陆今安说话，却是连一眼也没看向他。
“自然。”陆今安笑了下，然后看到赤羽依旧不知什么时候也排到了这行队伍之列。
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是他可不认为赤羽会好奇自己的命运且相信人间占卜这一小戏码。
索性排队也是无聊，陆今安打趣笑他，“没想到堂堂神尊也会相信人间卦象一术。”
赤羽看着他半晌，认真回：“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八卦又分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前边的人依次接道。
赤羽看过去，正好看见接话的人也正好瞧他。
青衣站起身，躬手笑着，眼底闪过一丝光，“没想到道友是卦修，难得。”
“何用难得一词。”赤羽有些不解。
“武修灵修者一向是不屑与卦修为伍的。”青衣不着痕迹地看到玄一几人已经在打量着他，心里冷笑。
赤羽不明，因他凡人时便灵根异禀，又是武修入世，对天地卦象，卦理一问只是有些许参透，便顿悟了引导天地元气，形成神通。
所以凡间对卦修的偏见他是一概不知的。
玄一走上前拍了拍青衣的肩，手上的力气竟是直接将青衣压坐了下去，坐下的人脸色苍白，额角冒着冷汗，看着那双手指替他整理了下衣领，那双弯着的眼底笑着不见眸光，“怎么用不屑一词来形容呢，能修卦修的修者一般慧级伤神，既没灵根修炼，也是身弱之人，尤是散修的卦修更为珍贵，当是各宗门尤爱相邀的贵客才是。”
“原以为先生只是那欺世盗名的道士，才如此不屑为伍，如今看来先生是有大慧根之人，不如同我这些师弟师妹们一同回悬天宗，好好待客。”
“怎么待客，当禁峦养起来那般，还是挑了四肢为取心法活活鞭策死。”
两人的声音只有两人间的间隙听到，玄一手下一紧，青衣痛苦地拧过眉，可却还是咬着牙笑着扯过嘴角，冷笑出声：“看来你们的十杀阵怎么来的，还真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