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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重返尽欢 > 第239章 卦象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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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金这一生,正式收入门墙的弟子共有五人,

也,只有五人.

大弟子阿乜石,意为坚如磐石.他已年近五旬,是古金的开山大弟子,性情沉稳如山,擅长苗医正脉、傩舞祭祀、寨务治理.此次并未随侍古金身旁,代师镇守苗疆大本营,掌管七十二寨日常事务.

二弟子阿蓝峒,意为深谷幽兰.他是族中天赋极高的蛊术奇才,是擅培育变异蛊虫、破解古老蛊毒、虫笛御万蛊.本常年在雷公山禁地研究蛊术,很少露面,这次却是遵从师命,不远万里来看小师妹.

三弟子阿滕豹,意为雷霆猎豹.他是族中武力最强的战斗巫师,最擅战斗傩舞、驱策毒物、苗刀术,是族中统领苗疆巫兵,负责族中安全.

四弟子阿岫灵,意为山间灵雾.他的性格最是活泼,人极是细心.继续了古金的医术,乃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巫医,擅长草药精炼、祝由科医术、星象卜筮,平日里就爱行走各寨行医,被誉为\"苗山白鹤\".

而汪沅是古金晚年破例所收的第五位关门弟子,苗名阿沅,意为山间清泉.

阿乜石他们四人都是古金的骄傲,更是苗疆未来的栋梁.

古金待他们严厉,也予他们信任,将苗疆的传承与责任,一一交付.

但汪沅不同,她是古金的“崽”.

“崽”这个称呼,在苗语里带着最亲昵的宠溺,是放在心尖尖上、融进骨血里的疼爱.

汪沅是他年近近古稀时逃亡路上,因缘际会下破例收的关门弟子.或许是人到晚年,心肠软了;或许是那丫头当时那双黑亮亮、带着野性又充满求生欲的眼睛,像极了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自己;又或许,是那场占卜显示的、与她命数相连的、连他都无法完全看透的变数,让他动了恻隐与好奇之心.

这份收徒的初衷,就注定了与众不同.

古金教她时,少了些对前面几位师兄的严苛,多了几分引导与耐心.她会在他调配药草时,偷偷揪他的胡子;会在他打盹时,用狗尾巴草挠他的鼻子;会在雷雨夜,抱着小枕头钻进他的房间,说怕打雷,其实是知道他旧伤会痛,想来陪他.

这些“大不敬”的行为,阿乜石他们几人是绝不敢做的,偏偏古金就吃这一套.那冰冷威严的巫师面具,只有在面对这个最小的“崽”时,才会卸下,露出属于一个普通老爷爷的、带着皱纹的温暖笑容.

他将他压箱底的保命蛊术、最精妙的用毒法门,甚至一些连师兄们都未曾得授的、涉及命运窥探的禁忌之术,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不是因为她的天赋最高,而是因为他私心里,想为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徒弟,多铺几条生路,多攒几张底牌.

他曾对她说:“乖,天塌下来,有师父给你顶着.”

所以,当他看到汪沅周身说不出的风霜、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与煞气时,那份心疼,远比愤怒更甚.

古金为何会打破数十年不出苗寨的惯例,以八十高龄亲身奔赴这万里之外?

根源,正在于那两次相隔多年、却命运交错的占卜.

许多年前,在古金刚收汪沅为徒的那晚,曾占过一卦.然卦象呈现——「坎为水,变卦地水师」.

坎陷重重,杀机暗藏,师者,征伐也.

这分明是孤身犯险、一生与杀伐相伴的凶煞之兆,且死局环生,几乎没有转圜余地.

再起卦

坎上坎下,水深浪急!

互卦艮震,山崩雷击!

变卦……竟是泽火革,革中有困,死中求存!

“咔嚓!”一枚龟甲竟从中裂开一道细纹!

古金惊起,这卦象....

竟是比他当年遭遇叛徒追杀时更为凶险!是十面埋伏,是生机渺茫,是需要焚尽旧我、历经死劫,方能搏出一线希望的绝局!

那一夜,古金对着卦象沉默到天明,最终什么都没和汪沅姥爷说,只是将一枚温养多年的本命蛊种入汪沅心脉,只为在那必死之局中,为她强争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而就在月初,苗寨晨曦的那通电话里,自家小徒儿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虽试图保持语气如常地汇报着近况,说着“一切安好”.但古金握着手机的枯瘦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

不对.

很不对.

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他听得懂她声音里每一丝细微的颤抖,辨得出她呼吸间隐藏的疲惫.那看似平稳的声线底下,分明压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一种……仿佛站在万丈深渊边缘的紧绷.

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卦象,古金再难安坐

电话一挂断,古金便起身走进了密室.

油灯如豆,映着墙上古老的傩面,阴影幢幢.他取出温养一生的三枚龟甲,置于铺着朱砂布的案上,指尖划过,幽蓝的火焰自龟甲下燃起,却并不灼烧实物,只吞噬着冥冥中的“信息”.

烟雾缭绕,凝结不散.古金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龟甲上逐渐浮现的裂痕.

三枚铜钱落下时,竟有一枚直立旋转良久方倒.

最终卦象——「离为火,变卦火风鼎」!

离火熊熊,焚尽旧物,鼎器新生,天下革故!

这已非困守之局,而是破而后立、执掌权柄的革鼎之象!与多年前那九死一生的卦象截然不同!

古金握着铜钱的手指微微颤抖.

天命……竟真的改了?

正是这颠覆性的卦象差异,让古金再也无法安坐.他必须亲眼看看,是什么让必死的命数硬生生扭转?是什么让他的妹崽从“坎陷之囚”变成了“持鼎之人”?

是福是祸?

那焚尽旧物的离火,烧去的又是什么?

于是,他来了.

于是,便有了这趟携徒北上、穿越半壁江山的疾行.什么年事已高,什么不宜远行,在徒儿身陷死局的卦象前,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尘埃.

带着苗杖,带着三位弟子,穿越山河,踏雪而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为了印证那不可思议的变数,为了看清徒儿脚下正在铺就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

此刻,站在暮色里,看着跪在面前泣不成声的徒弟,古金心中那焚心的焦灼才稍稍平息几分.

人还在.

人还在,就好.

活着,就好.

剩下的,无论是什么刀山火海,魑魅魍魉,他这个师父,来扛.

所以,当他看到汪沅周身那凌厉的煞气与隐约成型的威势时,心中虽痛,却也有了一丝明悟——那“离火”,烧去的是她作为普通人的过往,锤炼出的,是足以让她在尸山血海中站稳脚跟、甚至铸就权柄的“鼎器”.

他的叹息里,有对宿命无常的敬畏,更有对汪沅独自承受这“革鼎”之苦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卦象已变,前路已开.他这个师父,此刻要做的,便是亲眼见证这新的命途,并在必要时,成为这“鼎器”之下,最稳固的基石.

他的崽,在外面,没有人给她顶住那片天,她只能自己咬着牙,把自己锤炼成了最坚硬的石头,甚至……化作了别人眼中的煞神.

他此次前来,与其说是兴师问罪,不如说是一个心疼孩子的老父亲,千里迢迢赶来,只是想亲眼确认他的“乖”是否安好,只是想告诉她——

师父还在.

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你选择了哪条路,只要你回头,师父还在你身后.

......

风雪扑打着车窗,古金凝视着跪在面前颤抖还泣的徒儿,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数十载光阴,落在那座江南烟雨浸润的「济世堂」前.

记忆里的济世堂,灯火温暖,药香清苦.

当浑身是伤、蛊毒缠身的苗疆逃亡者,他一人来到那个江南小镇,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在药铺木门前的一双眼睛——乌黑晶亮得像林间幼鹿,带着三分怯意七分好奇.小丫头攥着捣药杵,腮边还沾着未擦净的杏仁粉.

“姥爷!这个爷爷流血了!”

稚嫩的惊呼声里,陈济仁青布长衫的身影从内室转出.老医师的目光如温玉,掠过他黑色苗服下 摆晕出的血迹、破裂的虎口,最后定格在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祖传青铜蛊铃上.

“雨大风急,先生不若先治伤.”

陈济仁撕开他染血的衣衫,银针精准刺入蛊毒淤积的穴位时,忽然低声念出《黄帝内经》的句子:“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他指尖轻弹针尾,竟暗合苗疆导引巫力的法门.

古金骤然抬眼.

原来这江南神医,早识破他巫师身份.

“贵客临门,先暖身子.”

那句话,至今犹在耳边.

陈济仁医者仁心,不问来路,不探仇踪,只将他视为需要救治的病人.用精妙的银针导引他紊乱的蛊毒,以温厚的药力化解他体内的阴寒,更在日后察觉他身份非凡后,依旧以诚相待,与他月下对酌,探讨医道蛊术,成了此生难得的知交.

从此,济世堂后院多了个编竹篓的苗家老汉,而那个小小的身影,总是躲在药柜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怪爷爷”.古金便用草叶编出会跳舞的蛊虫逗她笑.她发烧时,他彻夜守着用本命蛊为她疏导阴气;她贪玩落水,他怒得召来方圆十里的毒蛇围住河岸.他讲个山鬼的故事,她听得眼睛都不眨.是她,用孩童最纯粹的依赖,一点点融化了他因逃亡而冰封的心.

临终托孤的场景,历历在目.老友枯槁的手死死攥着他,浑浊的眼里是为人长辈最后的恳求:“古兄…护她…周全…” 那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道心上.

苗人重诺,一诺千金.

古金亲口应下,并亲手为她系上那枚和田玉平安扣,也是将毕生最阴狠的保命蛊术、最诡谲的用毒法门,连同苗疆大巫师的荣耀与责任,一并系上她纤细的脖颈.

如今,古金穿越半个中国来到这片冻土,看着跪在雪地里泣不成声的徒弟,仿佛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江南烟雨里,踮脚够他银铃的小女娃.

此刻,古金看着雪地里已长成参天大树的徒儿,她眉宇间既带着汪济仁的仁心坚韧,又融汇了苗疆巫蛊的杀伐决断.当年那双攥着他衣角采药的小手,如今已能握住改写命运的权柄.

“痴儿...”

他俯身将汪沅扶起,指尖拂过她额前被泪水粘住的碎发,恍如当年为发烧的小丫头擦拭冷汗.

这场始于济世堂的缘分,终究在北地风雨中开出最凌厉的花.而种花人此刻终于明白,他当年救下的不仅是条性命,更是一颗终将照亮黑夜的星辰.

他收了这孩子为徒,倾囊相授,是报陈济仁的救命知遇之恩,又何尝不是在与这孩子的朝夕相处中,将她视若己出?

如今,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丫头,已独当一面,甚至……走上了一条比他预想的更为艰险的道路.看着她周身萦绕的煞气与眼底深藏的疲惫,古金心中百感交集.

是宿命吗?

当年他逃亡至江南,得陈家救助,结下善缘.

今日他北上来寻他的徒儿,是否也算一种轮回?

他缓缓俯身,苍老的手落在汪沅颤抖的肩头.

“乖,起来.”

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带着看透世情的复杂,更带着一份从未改变的、如山岳般的守护.

无论前路如何,这份始于风雪夜的缘分,

他古金,认了.

苍老的声音像古茶树沉入沸水,瞬间就沉淀了所有的沸腾“师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