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北戎人竟然还有勇气穿过广袤的草原前来大朔腹地折腾。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北境军兵强马壮,加之草场之上早就已经没有了北戎人的接应,进入大朔的这些异族骑兵注定了有来无回。
难道这就是他们为之歌颂的勇气?
早在北戎小股骑兵侵扰云州等地的时候,白破虏便已经安排了多支骑兵联合绞杀。
这更像是大战开启之前的预演,或者练兵。
而参战主力则是被调往北境的玄甲军以及各地屯驻的骑兵。
用他们来围剿这些小股北戎残骑,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白破虏的目的也只是让他们见一见血,磨一磨刀。
而最让白破虏头疼的问题则是怎么防止真正的北戎主力逃之夭夭,小皇帝可是指名道姓要赫连勃勃的项上人头。
如果这些异族人执意逃跑,在草原之上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追捕。
所以,白破虏便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投靠多时的白狁部骑兵。
如今白狁部族人大多移入幽州腹地安置,少数精通马匹的成为了北境军的养马倌。
在白破虏和呼延吉的号召下,这些异族人已经慢慢开始和大朔人通婚。
生命威胁加之生存挑战让这些异族人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而这些投降的骑兵也成为了白破虏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具有威胁的箭。
“你若砍下赫连勃勃的脑袋,我保你一个大朔的爵位!再不济找到赫连勃勃的主力我也保你荣华富贵!”
白破虏须发更白了几分,但是眼神却依旧明亮。
“将军所言为真?”现在的呼延吉早就没了往日的骄傲。
再怎么凶戾的苍鹰被缚住手脚也要哀嚎。
呼延吉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身上的皮甲已经换成了朔军制式。
但腰间那柄镶嵌着狼牙的弯刀还保留着戎人的痕迹。
“将军,赫连勃勃的人头,值一个什么爵位?”
他的汉话已经流利许多,只是口音仍带着草原的腔调。
白破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锐利如鹰:“本将军至少许你一个县伯。若能生擒,本将军上奏为你讨个县侯。”
呼延吉眼神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单膝跪地,拳头重重捶在胸口:“呼延吉愿立军令状!若拿不回赫连勃勃的人头,我提头来见!”
“我不要你的人头吗,我要赫连勃勃的脑袋。”
“我要你带着你的勇士,在开战之前找到赫连勃勃的主力,只要找到赫连勃勃的主力,我便为你请功。”白破虏说道。
当夜,五百精骑便悄然出营,马蹄裹布,铜铃摘除,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漆黑的草原深处。
望着呼延吉等人消失的方向,白破虏并未立刻回帐,他在初秋微凉的夜风中站立良久,心中盘算着赫连勃勃可能采取的种种行动。
此人起于兵伍,狡诈凶悍,称帝之举虽是疯狂,却也看出其几分性格。
这种人绝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定会主动出击。
这是白破虏几十年戎马生涯的见解,因为换作是他他同样会选择主动出击。
接下来的几日,北境军大营外松内紧,明面上依旧是按部就班地接收物资、操练兵马,暗地里白破虏却撒出了大量斥候。
并将骑兵主力悄然移至大营侧翼隐蔽,让其暂时隐身,与主营战卒形成犄角之势。
他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布好了陷阱,静待猎物上门。
果然,接下来几日,呼延吉和玄甲军的军报接连传来。
“赫连勃勃想用这些杂鱼调动我军,疲敝我军,其真正目标……”
“是我吗?”白破虏站在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北境军大营的位置。
他的大营驻扎的比较靠前,已经迈入阴山以北,甚至有些脱离北境范畴。
托了自家外孙送来的水泥,他只花了不过短短半月时间他便在此筑起一座能够容纳数万人的军镇。
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军镇并无区别,但是军镇的强度却是和城墙有的一比。
若是赫连勃勃的目标真的是他,那么这个军镇或会给他一个惊喜。
白破虏立于新筑的军镇望楼之上,仲秋的夜风已带寒意。
他望着远处漆黑如墨的草原,目光沉静如水。
这些时日,玄甲军都在清剿流窜于北地的北戎骑兵。
四处出击的玄甲军已经将这些流寇追击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如果再耽搁下去,恐怕赫连勃勃洒出来的这些诱饵都要被分食殆尽了。
“查清楚了吗?那大营里真没见骑兵?”
阴山西北百里不远一处山坳,上万骑兵囤积于此,正是赫连勃勃仅剩的赤瓕部主力。
“回可汗,朔军大营防守极严,我们的儿郎损失惨重才靠近些许,远远望去,营中旗号虽是白字帅旗,但确实少见大队骑兵活动,辎重车辆进出频繁。”斥候队长伏地汇报。
赫连勃勃目光阴沉,这可不是他想听到的。
马上就是冬季,出击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这次失手,恐怕就真的难了。
“此去幽州的路可探明了?”这是他的第二个备选方案,若是袭击军阵不成,便袭击幽州,若是侥幸拿下幽州,那整个幽州城囤积的物资都将被他付之一炬。
“拏赫鲁带人劫掠幽州之后,前往幽州的小径便被大朔骑兵堵塞了,我们如此多人恐怕靠近都难!”
若是小股骑兵还可偷袭,他们上万人走小路,折损都是他们无法忍受的。
“如此看来,也只能拿下白老狗的脑袋祭旗了。”这也是赫连勃勃比较偏向的选择。
北境的局势自白破虏前来之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若是取下敌将首级,北戎人未尝没有翻盘之机,幽州城的物资他有的是办法取来。
届时北戎人再创辉煌未尝不可。
赫连勃勃的谋划,并未完全出乎白破虏的意料。
老将军稳坐军镇之中,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地巡视防务,检视新到的军资,甚至还有闲情在镇中空地上指点几个新兵蛋子的枪棒功夫,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然而,暗地里的情报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汇入中军大帐。
“报——!将军,西北方向五十里外,第十五小队,剿灭敌军斥候十人”
“这是第几批了?”白破虏声音沉稳,仿佛看透了一切。
“回将军,这已经是剿灭的第十二批斥候了,无一落网”充当白破虏护卫的折子说道。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放放水,这些家伙要是怕了,不来了,我们的功夫不就白费了?”白破虏饶有趣味地说着。
“放水?”折子一愣,随即明白了老将军的意思,犹豫道。
“将军,若是做得太明显,恐怕会被赫连勃勃看出破绽。此人能在王庭覆灭后迅速收拢残部,绝非易与之辈。”
“哈哈,你倒是看的明白”
“去吧!让山里的骑兵往北!越大张旗鼓旗鼓越好”白破虏轻笑一声,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既然想看,那就让他看。
看破了,是疑兵之计;看不破,是诱敌之机。
既然赫连勃勃想要他的脑袋,那他就亲自将他的脑袋端上饭桌,看他吃不吃得下。
这一仗,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以骑兵决战。
可他偏不,他要以一场防御战浇灭北戎人最后的希望。
有这座军镇在,来再多的骑兵也只是徒劳罢了。
如此,就看赫连勃勃有没有胆子来挑战他了。
不过既然他做了这么多事,肯定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大朔朝堂需要一场胜利,赫连勃勃同样需要。
“是”折子躬身退下。
夜色如墨,阴山以北的朔风卷起砂石,拍打着新筑的军镇。
军镇里灯火稀疏,唯有中军大帐依旧亮着。
白破虏卸下甲胄,只着一身常服,就着油灯细细擦拭着跟随他多年的银枪。
“将军,各处明暗哨卡均已就位,弩机、滚木、热油皆已备齐。”
折子悄无声息地进入帐内,低声禀报。
“嗯。”白破虏应了一声,头也未抬。
“骑兵那边,可到位了?”
“玄甲军主力已按计划汇合沿山坳潜行至东面三十里外隐蔽待命,呼延吉所部白狁骑兵由陈朗校尉率领,随时可截断敌军退路。”
“好。”
“告诉儿郎们,今夜睡觉只许闭一只眼,随时准备待客。”白破虏银枪一抖,寒光乍破黑夜。
与此同时,军镇西北,赫连勃勃终于下定了决心。
连日来的斥候损失惨重,但也拼凑出了关键信息——朔军骑兵主力似乎真的被调往更北的区域寻找他的主力。
而玄甲骑兵此时还被那些小部族骑兵溜得团团转。
也就是说白破虏身边即便有骑兵,数量也十分有限,而大营防卫虽严,却以步卒为主,且辎重繁多,正是突袭的良机。
凭借他手下的精锐,他有信心获得一个巨大的战果。
……
“长生天佑我大戎!”赫连勃勃抽出弯刀,指向东南方方向。
“儿郎们!朔军主帅就在眼前!打破那座土城,砍下白破虏的头颅!用朔人的血,染红我们大戎的战旗!用他们的粮草武备,撑过这个冬天!随我——杀!”
“杀——!”
上万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夜色中奔腾起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汇成沉闷的雷鸣,大地都为之震颤。
军镇望楼之上,白破虏早已恭候多时。
听着那如同催命鼓点般的马蹄声,他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峻的笑意。
“来了。”他淡淡开口,对身旁的传令兵道。
“按计划,燃烽火,举火为号。”
“是!”
下一刻,三堆烽火在军镇最高的望台上冲天而起,赤红的火焰在漆黑的夜空中格外醒目。
赫连勃勃一马当先,眼见军镇在望,城墙上似乎只有零星守军,心中狂喜。
他挥刀怒吼:“破门!先入城者,赏千金,牛羊千头!”
北戎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速度再增,如同潮水般涌向军镇看似单薄的土木城墙和辕门。
然而,就在先锋骑兵冲入百步之内时,异变陡生!
军镇墙头上,忽然竖起无数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原本看似夯土的墙体上,突然涌现出一层层的弓弩手。
“放!”折子厉声喝道。
崩崩崩——!
机括声,控弦声连成一片。
瞬间将冲在最前方的北戎骑兵连人带马撕成碎片!
然而这点伤亡并未影响北戎骑兵的冲锋势头。
百步距离一闪而逝。
冲在最前头的一排骑兵轰然撞在厚实的军镇“木墙”上。
让北戎骑兵睚眦欲裂的一幕出现了,军镇城墙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轰然倒塌,而是屹立不倒。
巨大的冲击使得战马与骑兵俱碎。
第二批想要冲进军镇烧杀的北戎骑兵却是只有呆愣的时间,便紧接着撞上厚实的“木墙”。
巨大的撞击声第二次响起。
“木墙”仍旧岿然不动,而撞在“木墙”上的北戎骑兵却少有活口。
“嚯,还挺有劲”折子在望楼上正好将这一惨烈的场景尽收眼底,连续两次沉闷的撞击声更是让他牙根发酸。
换作其他军镇恐怕早就被撞破了吧,没想到工部大匠造的这玩意还真好用。
“给我放箭!”他再次命令道。
本想牺牲一小波骑兵便将军镇冲下来的赫连勃勃此时愣在战场之外。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攻破的军镇无数,以往的军镇多是木墙,最多也只是土墙,想要抵挡战马的撞击简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这些战马全都是蒙眼全速往前撞击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赫连勃勃的自信心第一次受挫,他的两千儿郎就这么没了。
“大汗!这墙有古怪!撞不开!”一名千夫长满脸是血,嘶声回报。
“用火箭!烧了它!”赫连勃勃反应极快,立刻改变策略。
他不能在此耗尽精锐。
北戎骑兵纷纷引燃箭矢,一时间,无数火流星划破夜空,射向军镇。
然而,火箭钉在墙体上,却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燃起大火,只是零星点燃了些许木质结构,火势远不足以撼动整体。
直到外层的木壳烧尽露出里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