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龙卷风在前,延伸出的风浪抽打着鸦鸦地脸庞和身躯。
“嘎哈……”火车鸦摇晃脑袋,甩掉了烟灰。
风阻越来越大,它飞得相当吃力,翅膀已经开始在颤抖了。
它现在就像左右手各提着一只大榴莲,在北风卷地的操场上跑圈,无比艰难,喉咙里干冷,肺似乎都像地瓜干一样萎缩了。
别西卜在它摇晃的脊背上,单膝跪地,望着风暴,或者说,尸山。
层层铁锁将半死不活的生灵拴在一起,筑起了城墙,就像铁粉卷起骨灰,堆砌起这只飓风一样。
他们被〔仇恨〕推举向前,却也“乐在其中”。
密不透风的城墙,别西卜无法推倒……哪怕大尉带着她的攻城槌来了也不行。
蛮力确实可以扳倒它,但那将需要“光之终焉”级别的威力。
“嘎!”火车鸦的呐喊声将别西卜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对了,不能沉浸在心境空间中。要回归现实,活在当下。
他摘下了戴了许久的呼吸面罩,脸上深深勒出红印,但很快就被狂风抹平。
压住的地方湿湿的,有点痛,但风一吹就冷掉了。
面罩拿着不方便,便绑在左手手臂上,权当护肘了。
小弥撒迎着风艰难站起,渴求地呼吸着这稀薄的空气。
终于,他攒住了一口气,抬起手臂,举起沉甸甸的王冠。
“我对魔王之烬说话!”
在呼啸声中,他的声音算不上大。
但大概平日大多都是低声细语,或缄口不言,嗓子保养得好,声音清亮。
回应他的只有幽魂的怒吼声。
“僭越!”“放肆!”
他们实在太过恼怒,以致声音都不齐了。
但小家伙紧紧抱着王冠与金光,没有一丝畏惧,就像在看天边的乌鸦飞翔。
“在钢铁锻造工业中,冶炼矿石的前一步,是洗矿。”
这是他在钢铁厂学到的。
“洗矿的原理,就是利用密度的差异,靠水分选矿物,洗去杂质。”
冤魂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吼他。
“而龙卷风也有这样的作用,靠升力来分选矿物。”小弥撒将哀嚎声屏蔽在耳膜之外,盖过它们的声音,“故而,到了现在这个高度,已经没有多少铁矿了!”
显而易见,他们周围没有一块悬浮的铁矿,而下部则多得像陨石雨,都够闪电鸦来回跑了呢。
“现在,组成龙卷风的,不再是高密度的铁屑,而是炭粉,〔仇恨〕的炭粉!”
幽灵感到一丝诧异,嘶鸣声弱了些许。
它们唯恐这孩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危害魔王的大业。
“这些炭粉,被打成了细小的颗粒,极其易燃。”别西卜往前挪动些许,站稳脚跟,“如果它们被点燃,将会肆虐开去,摧枯拉朽,点燃风暴!到那时,龙卷风就会大面积退磁,发生坍缩,就此土崩瓦解!”
就像泥石流一样!
怨灵高呼,呐喊,呵斥,咆哮。
“畜牲!你想做什么!”“你给我去死啊!”
“我想做的,很简单!”他伸手撕裂自己刚刚凝固的伤口,燃起黑焰,令整条手臂都沐浴在烈火之中。
王冠的光芒,在黑焰中愈发闪耀。
“我将扑进风暴,任凭你们把我打成肉泥!而后,我的每一滴鲜血,都将化作生生不息的黑焰,吞噬你们所有人!”
“哈啊啊啊!”恶魂们疯狂地嘶吼着,仿佛这样就能把他震飞。
这是一个绝对疯狂,但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破坏死光和漆黑雷霆冲击力太大,会轰穿龙卷风,只有在接触的那一瞬间才能加热它,并且覆盖面太小,火势在蔓延开去之前就会被掐灭。
倘若他被打成血泥,那么他的血滴将被这狂风播撒开去,遍地开花。
他本来做不到,但有王冠护体,他就可以做到!
“你不敢这么做!”怨灵嘶吼,令风尘扇他的耳光,意图让他住嘴。
组成城墙的尸山冲他嘶吼,喊出的气浪与音波也几乎将他掀倒,让红毯飘荡。
别西卜扛住了他们的恐吓,挥动黑袍,抽开了遮蔽双眼的烟尘,眼神愈发坚定,甚至在发光。
“是吗?你们就是如此相信的吗!”
就此,怨灵们的怒吼声完全熄灭了。它们不敢再挑衅这个小家伙一句,因为它们知道,时至今日,他一定敢这么做。
他们的张狂不再,但魔王依然缄默不言。
他仿佛在等待火车鸦燃尽,就此下坠,又仿佛在犹疑,惶恐不安……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魔王的心思,又有谁能参破?
“你可以选择沉默,可以选择忽视我,一个弱小的孩子。”
小小的生灵在风中蹒跚前进,左腿乏力,酸痛。
“但无言,是最大的轻蔑,是你对托付于你的罪业的莫大亵渎!”
魔王闭口不谈,只是狂风呼啸。
他的吐息中,是愤慨,是哀婉,还是无奈?
“〔仇恨〕,在将我们每一个人引向永无止境的杀戮。”别西卜一点点挪到了火车鸦的翅膀上,踉跄了一阵,黑袍在风中狂舞,“这真的是我们,你们,他们,所想要的吗!”
魔王似乎远在千里之外,不屑一顾,又似乎近在咫尺,无言以对。
“我明白,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只是质疑我的决心,才希望用沉默让我知难而退。”别西卜嗓子痛痛的,走到了翅膀的最边缘,只需要一推,就将万劫不复,“所以,我会证明给你看。”
随后,别西卜抬起了头,举起了沸腾了王冠,黑焰在风中抽动。
“如若十秒之内,你仍不出来见我,那就让我们共同迎接末日吧。”
他不再多言,维持着姿势。
这十秒相当漫长,比赶一天的路都要艰难,吃力。
无数记忆的涂鸦画在他眼前浮现,又向后飞逝,和眼泪一起。
和妹妹,和大家,经历的一切……他将它们抛之脑后,死死地盯着风暴。
我不会沉溺于回忆。
我要,开创一个有他们的未来。
这十秒之内,他仿佛和那位魔王隔空下了十盘国际象棋,慢的那种。
他并没有戴表,心怦怦乱跳,脑子里就像塞了一盘和妹妹一起吃的咖喱鸡肉,以往专业的掐秒能力也失灵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徐徐哈出一口白雾,下定了决心。
他迈出一步,如走甲板一样,倾斜坠入了狂风之中,任凭它将自己裹走,卷进狂潮之中,被粉身碎骨的同时,爆燃黑焰,点燃了风暴,烈火燎原——
“住手!”
在他迈腿的前一秒,一声怒吼呵止住了他。
与此同时,三个巨大的,由黑灰拼成的“住手”二字,瞬间拍在他的面前。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字幕浮现出来,将他团团包围,大的大,小的小,有的斜体,有的加粗,字体不同,但都是那两个字,外加醒目的感叹号。
“住手!”“住手!”“住手!”
住手!住手!住手!
这番“盛情款待”有些出乎别西卜的意料——他本来以为,魔王会毫不犹豫搓出一个风球砸他——当然,那样也无济于事。血依然会被吸进去。
但别西卜没有一丝松懈,更谈不上庆幸,愈发警觉。
“我们可以谈判。”
字幕如浪潮一般翻转,切换,无比醒目,以确保无论是近视眼,远视眼,白内障还是其他什么眼病的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别西卜深呼吸,让在寒冬中烧红的脑袋冷却下来,沉静回答:“我只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
孩子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眼中倒映纷飞的字幕。
“用你的本体,同我决斗。”
“你一个人?”
“我无法保证不会有别人来干涉……但,只要在我死亡之前,你不再次隐匿便可。”
他们只是一群贫弱的孩子……
抹杀他们,轻而易举。
魔王并不回答,因为行动将昭示一切。
眼前,恢宏壮阔的风暴中央,忽然被一股神力撕开一条漆黑的裂缝,又被向两旁掰开。
与此同时,心境空间中,尸山的城墙崩断铁锁,缓缓向两侧倾倒,在中间留出一条狭长的道路。
正前方,一人高的台阶之上,即是王座。
带着鸦鸦的孩子从当中走过,踩过一地黏糊糊的血腥,到达了彼端。
根根锁链或从天上垂下,或从地下探出,将魔王死死捆在王座上。
他被拘束住了,低着头,头戴荆棘漆黑王冠,刺穿了头颅,穿的并非张扬的皇袍,而是一件朴素的黑袍,并且已经破破烂烂,缝缝补补多次,线头崩开又翘起,还有血手印和干掉的鞋印,脏兮兮的。
他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龙尾。
他不是维德,不是魔精皇帝,不是任何一个人。
但他既是维德,也是魔精皇帝,更是每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是,正义辐光插在他的面前。
它已然满是裂痕,破碎不堪,太阳能量荡然无存,只是一杆由满地碎片拼凑成的琥珀色骑枪,无异于“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