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铜钉朱漆的厚重城门半开，一辆乌木镶银的马车静静停在汉白玉阶前，车帘绣着暗纹云雷，垂落的翡翠流苏随着夜风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周若芙倚在车厢软榻上，菱花镜映出她微挑的眼尾，眉间一抹黛色如远山含雾。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织金襦裙，领口缀着的东珠在昏暗中泛着冷光，衬得肌肤愈发苍白，宛如寒夜中绽放的白梅，清冷而孤傲。
忽然，马蹄声由远及近。周若芙指尖一顿，丹蔻染就的指尖轻轻挑开车帘一角，露出半张冷艳的面容。
她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她轻声细语地唤着：“于大人！”
于文渊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翡翠流苏，撞上周若芙苍白如纸的脸。她鬓边的珍珠钗随着呼吸轻颤，像悬在悬崖边将坠未坠的雪，看得他喉间泛起铁锈味。
“于大人好难请。” 周若芙挑开车帘，缓缓下车，不同于以往的英姿飒爽，完完全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于文渊垂眸，避开她眼底流转的水光，瞥见她手腕间泛着青紫的淤痕。
他知道周若芙之前得罪了淑贵妃和晋阳公主，如今又被指婚给三皇子为妃，现在正被拘在宫里学规矩，必然少不了搓磨。
说不清是心疼还是不甘，或者是嫉妒，反正那些思绪像虫子一样，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心，可理智却在不断提醒自己，自己无权过问。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玄色官袍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几日为了那个秘密，他几乎不眠不休，熬红了眼，也将自己的命悬在刀刃上。
他以为自己背负了那样的身世和使命，早已心如铁石，而此刻，他却被那个人一声气若游丝的叹息，搅得胸腔翻涌。
“几日不见，郡主憔悴了不少。”
“于大人也是……”
“你……还好吗？”于文渊的目光再次落在周若芙手腕的淤青上，但只是一瞬，他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于文渊啊于文渊，难道你忘了，眼前这个娇弱的小女子，她有无数个身份，心思深沉，聪慧狡黠，一直在京城搅动风云，甚至还武力高强，她所展现的柔弱或者娇媚都是伪装啊！”
可是每一次，于文渊总是会忍不住对她生出些怜惜之情，那种熟悉的感觉，分不清是对眼前人还是梦里人。于文渊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有太多事情等着你去做，清醒点，别再被她迷惑！
“于某还有要事，告辞了！”于文渊转身要走。
周若芙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一步一步走近于文渊：“怎么？于大人如今怎避我如蛇蝎？”
“听闻郡主即将大婚，微臣觉得应该避嫌！”
“于大人，你好生冷漠啊！你的盟友即将大婚，你既不恭贺，也不欢喜，仅仅就是避嫌！”
“微臣觉得没什么可恭贺的，郡主难道愿意嫁入皇家吗？而且于某以为，郡主对穆小将军情根深种，穆将军战死，穆小将军失踪，郡主难道不应该伤心难过吗？”
他语气冰冷如霜，可眼底的心疼却怎么也藏不住。看着她消瘦凹陷的脸颊，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可又不愿让她看穿自己的心疼。
周若芙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裹着三分苍凉七分自嘲。
“伤心如何？不伤心又如何？山河破碎之际，儿女私情轻若鸿毛；苍生蒙难之时，一己悲欢微如尘芥。红尘扰攘，谁复怜取？不过湮没于鼓角争鸣、流民号泣之间，徒留幽咽，随风而逝矣。”
她眼尾微垂，望着宫墙上斑驳的苔痕，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于大人难道不知道？我虽被尊为‘护国郡主’，不过是些虚名。皇家眼中，我也不过只是出身商贾之家的低贱女子。”
“郡主为何要妄自菲薄？郡主慧敏，卓然独立。郡主虽为女子，但是商贾权谋信手拈来，又精通岐黄妙术，救人无数，你济困扶危，不吝千金，在于某心中，你是这世间罕有的奇女子。”
周若芙忽然抬眸，眼中闪过锐利的锋芒，暗自腹诽：“于文渊啊于文渊，不论你是真心夸赞还是恭维奉承，你都露出了破绽，你怎会知道我“商贾权谋信手拈来，又精通医术”？这世间能对我如此了解的只有我的老对手，看来你已经接手了西凉花影月的势力！
周若芙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于大人，你抬举我了。你我都清楚，如今局势复杂，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我不过是皇家的一枚棋子，你又何尝不是他人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