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瞬息,不知不觉间,已至酉时。
那天空中的阴云愈发沉重,如那巨石压顶,直欲坠地。北风狂吹,如那猛兽咆哮,裹挟着风尘灰土,带着深秋初冬的萧凉寒意,扑面而来。
世间众人,只觉心头沉重如山,压抑难耐,却又不知这股烦闷之气,该往何处发泄。
且说那大时雍坊、小时雍坊与安富坊,各有一座宅院。
自今晨伊始,这三处宅院周围各街道小巷之中,行人走卒、邻里百姓、商铺店楼之人,渐渐换成了乔装的锦衣卫。
随着夜幕悄然降临,街道小巷之人愈发稀少,最后竟只剩那呼啸的风声,在这夜里回荡,透着几分诡异与森冷。
眼看暮色四合,鸦鹊归林,初更梆子方敲过,但见得四下里灯火如豆,惨淡若鬼火飘摇。那浓雾裹着寒气漫将上来,直叫人脊背生凉。
忽闻得几处宅院中阴风飒飒,鬼声啾唧,恰似那魍魉魑魅要掀了棺材板,妖魔鬼怪待破了封印符,端的透着三分邪性,七分阴森。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正立于一处,而几街几巷有上千缇骑,如黑云压城。
但见这干人马中,其中不乏有武林各门派高手。那街巷深处影影绰绰,暗桩密布如蛛网,弓弩手伏于瓦檐,刀斧手隐在垛口,端的是铜墙铁壁,水泄不通。
且看那被围的宅院,白日里,瞧着不过是富贾豪绅的雕梁画栋,待到夜深人静时,方显出几分蹊跷。
见那朱漆大门端端正正,两旁院墙如青龙伏地,倒座房檐角勾着半轮残月,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观这宅院格局,若依着大明律例细究起来,原是僭越礼制的勾当。
追本溯源,早年间原是市井小民聚居的所在,青砖灰瓦间尽是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怎奈岁月荏苒,那些个为富不仁的豪绅,或用金元开道,或仗权势强夺,竟将这十数户人家生生撵了出去。
锦衣卫翻查黄册档案,方知那些个奸商倒也狡猾,既不拆墙改梁,也不翻新门楣,只将四下里用青砖围了,对外宣称要开作坊织造。
初时还有些匠人进进出出,待得年深日久,竟连只野猫都难见着,更遑论知晓内中藏着多少勾当、住着何方神圣。
此时,指挥使骆思恭隐在暗处,身如松柏岿然不动。忽见一缇骑近前,附耳低语如蚊呐,直教他剑眉微蹙,面上泛起三分惊诧。
原来旎啸早有吩咐,子时三刻乃是阴气最盛之时,届时妖邪作祟,邪力倍增,强攻之下必是死伤惨重,倒不如趁着夜色方临、阴气未浓之际先发制人,方能抢占先机,破此危局。
骆思恭听闻报信锦衣卫所言,暗自思忖一番,只觉其中利害干系甚明,当下将手一挥,示意那锦衣卫退下。
且说他跟前,立着五七个白发老者。
这几人虽列于骆思恭麾下,然大半并非其心腹之人。
有的倚仗昔日功劳,目中无人;有的暗中听命于他人,另有盘算;更有那在锦衣卫中资历颇深者,对骆思恭这位指挥使表面奉承,内里却阳奉阴违,常行掣肘之事。
偏生此次,这五七人竟出奇地齐心,对骆思恭的号令言听计从。
若问其中缘故,只因那冉文石一案牵连甚广,朝堂内外皆受震动。
再者,他们心中明镜也似,若不应命前来,骆思恭只需在旎啸面前略进片语,旎啸便能依律定罪,取人性命。有数次的前车之鉴,这几个老头可不敢试险。
此时,这几个老头见骆思恭令出如山,忙不迭躬身拱手,各自转身呼喝麾下高手,但见得刀光如雪、剑影似霜,个个欲争那头功,倒似饿虎扑食般要抢先破门。
骆思恭望着那帮老货蹒跚背影,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双目如毒蛇吐信,寒光森森直盯着那些背影。
又过得半盏茶功夫,恰是戌时二刻。
骆思恭忽将袍袖轻挥,旁侧那锦衣卫百户会意,忙向一缇骑递个眼色。
几息间,但闻“咻”地一声破空响,二三十丈高空,陡然炸开朵朵烟花,原是锦衣卫传讯的烟火。
这信号方起,便是下令开始进攻宅院。
旎啸择一高处,此地前有高楼遮拦,复有石柱林立、杂物堆积。
时当夜幕,凄风呼啸,若非仔细查看,万难察觉此间竟藏着十数条人影。
但见他身旁,百里云歌、骆风雁并侍女解子音三人,俱着劲装,腰悬利剑,恰似松竹临风,身姿挺拔。几人面色凝重,目露精光。
再看数十丈开外,夜色之中,上百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朝宅院逼近。
但见那锦衣卫众人持着刀剑,寒光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旎啸神色淡然,如古井无波,然则目光流转间,先往小时雍坊与安富坊方向遥遥一瞥,复又转向东北天际,眉间微蹙,似有阴云笼罩。
原来,入夜之前,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马荣暗中安排下,玄天六合悄然入宫,径往尚宫局驰援萧志。
旎啸心中早有计较,那潜藏于尚宫局的白莲巨憝,绝非等闲之辈。纵使萧志身旁,有大内高手相助,更有于公公统领东厂数百精壮,恐也难将此獠一举诛灭。
若教那妖邪逃脱,日后再想擒拿诛杀,直如水中捞月,难上加难!
更令他忧心忡忡的,乃是太液池底蛰伏的妖邪。
虽说龙虎山数位真人布下惊天道法大阵,厂公卢受又亲率千余厂卫严阵以待,可旎啸深知,此妖邪法力通天,想要将其彻底诛灭,谈何容易?!
但如今局势紧迫,恰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至于那神秘人,更是行踪诡秘,不知何时便会现身搅局。
这般一想,旎啸只觉心头似压了千钧巨石,沉甸甸,难以释怀。
他下意识抬首望向夜空,恍惚间,竟似瞧见神兽朱雀,正于京城百丈高空之上,展翅翱翔,盘旋不去。
未过片时,旎啸将目光投至那宅院。
但见昏黑街巷之中,倏然涌出上百锦衣卫,或持弩机,或握钢刀,分作十数小队,悄无声息却又步步紧逼。
那宅院之中,竟是一片死寂,内里之人,既似浑然不知外间变故,又仿若沉入酣梦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