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谦的声音沙哑：“瑾瑜的死，我虽非直接凶手，却难辞其咎。若非我当年的犹豫与退缩，他或许不会……”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那时，我心神俱损，我也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放下瑾瑜。”
“所以，是您主动提出的退婚？”叶云锦感到一阵窒息，他无法想象当年父亲是顶着何等压力做出这个决定。
叶家与曲家的联姻，牵扯甚广，父亲此举，无异于自断一臂，也彻底得罪了当时势力如日中天的曲家。
“是。”叶予谦坦然承认，眼中是决绝后的苍凉，“我欠清音一个交代，也欠叶家一个交代。但那时，那是我唯一能做的、遵循本心的选择。”
“那……夫人呢？”叶云锦追问，“您既然心有所属，且因鹿前辈之死而心灰意冷，为何后来又娶了夫人？”
这是最让叶云锦困惑的地方。
既然为了一段情伤可以放弃与曲清音的婚约，为何又会转头娶了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姜绾？
叶予谦沉默了更久，久到叶云锦以为他不会回答。
“是姜绾主动找上我的。”
叶予谦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复杂，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叶家风雨飘摇、内外交困之时，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
“那时，我刚与清音解除婚约不久。”他缓缓道，声音低沉，“叶家内部因我的决定而震荡，外部有其他势力的压力，九曜灵域局势微妙……我焦头烂额。”
“就在那时，姜绾来了。她带着姜家的部分支持，以及……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叶云锦屏息凝神：“什么理由？”
叶予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是一片深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你。”
叶云锦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我？”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叶予谦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长子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叶云锦心头巨震，“她告诉我，我和瑾瑜有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你。”
“这怎么可能！”他知道自己和鹿瑾瑜有关，那几乎一样的外貌就无法抵赖。
可是晏卿不是说，他们是被分裂出来的吗！
“父亲！”叶云锦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拔高，“您是否弄错了？我的身世……晏卿曾告知我，我们并非寻常孕育而生！”
叶予谦看着长子脸上毫不作伪的震惊与困惑，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和了然。
“看来，晏卿选择性地告诉了你真相。”叶予谦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他们没有骗你。”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叶家灯火通明的夜景，背影竟显得有些萧索。
叶予谦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叶云锦：“你的根基，你最初的生命本源，确实源自于我，和……鹿瑾瑜。”
“当年瑾瑜‘陨落’之前，曾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生命气息与血脉印记。它被特殊的方法封存，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寂。”
后来因为机缘巧合，与某种灵宝融合，诞生了两个生命。
就是晏卿和云锦。
“我不知道姜绾是怎么找到你的。”叶予谦走上前，抚摸着自己亲手带大的长子，“但是因为我的私心，我没办法冷静。”
叶云锦紧握手中的小巧的符纸，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源自……父亲和鹿瑾瑜的生命本源？被特殊封存，近乎永恒沉寂的生命气息与血脉印记？
机缘巧合，与灵宝融合，诞生了他和晏卿？
这远远超出了“身世”的范畴，更像是一个……造物的奇迹，或者说，一个由执念与偶然共同催生的神话。
他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父母结合孕育的孩子，而是一段逝去情缘、一缕微弱血脉在特殊条件下的“延续”与“再现”。
难怪……难怪他与晏卿容貌如此相似，难怪他们对彼此总有莫名的感应。
他们的根源相同，却在不同条件下，成为了独立的个体。
而姜绾……她找到了尚在懵懂状态的他，将他带到了叶予谦面前。
她利用了这个孩子，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却承载着她丈夫与另一人羁绊的“证据”，作为筹码，换取了叶家主母的位置。
叶云锦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生理上的，而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虚无感。
他过去所认知的“家庭”、“父母”，其下掩盖的竟是如此复杂而冰冷的交易与……利用。
“所以……”叶云锦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抬起头，望向父亲那双承载了太多秘密与痛苦的眼睛，“我对她而言，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件……工具？”
叶予谦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在残酷的真相面前，任何粉饰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当年默许了这场交易，一方面是为了保住叶云锦，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和庇护。
另一方面，何尝不也是为了用这个孩子，来填补自己内心因鹿瑾瑜之死而产生的巨大空洞与愧疚？
“其实，她并非是想要利用你做些什么。”叶予谦苦笑，“若是当时我没答应，她也准备独自抚养你。”
只是她自己会因此遭人非议而已。
鹿瑾瑜说她最喜欢的弟弟，也是关系最亲近的弟弟。
所以对着有着自己弟弟血脉的叶云锦，怎么也不会讨厌。
叶云锦紧握的指节微微松动，掌心的符纸边缘硌得他生疼。
他需要重新审视“姜绾”这个名字，以及她在那场命运交错的棋局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叶云锦的声音依旧沙哑，“为何要这么做？”
仅仅因为鹿瑾瑜是她最亲近的弟弟？
这份跨越了血缘与世俗的维护，听起来更像一个借口。
他看向叶云锦，眼神复杂：“她找到你，最初或许并非为了叶家，而是因为……你是瑾瑜留在这世上的血脉延续。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瑾瑜的骨血流落在外，甚至可能遭遇不测。”
叶云锦怔住了。
叶予谦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间，看到那个决绝又带着一丝孤勇的女子身影。
“她需要给你一个名分，一个足够强大、足以庇护你平安长大的家族。”
叶予谦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选择叶家，选择我，或许是因为，我是瑾瑜生前……最在意的人之一。她相信，我不会亏待你。”
“那她自己的感情呢？” 叶云锦追问，“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甚至因他人之死而心灰意冷的男人，她自己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