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天下人知道,我的名字与皇后的名字一样,定然是不好,日后我就叫白娉婷......”
“虽然也姓白,但是没有那么扎眼了。”
她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意直抵心底。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度非凡的年轻男子,由衷地说道:“西公子,此次多谢你出手相助,此份恩情,白娉婷铭记在心。”
西公子淡然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真正该谢的人,是安国侯。”
白露用精湛的医术和瞒天过海的计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皇帝和太医。
在入殓之前,她借着为皇后整理仪容的机会,悄悄换走了真正的皇后,将一具早就准备好的、易容的尸体放入了梓宫。
而真正的白娉婷,则通过宫中一条只有历代皇后才知的密道,在西公子的接应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那座囚禁了她半生的华美牢笼。
“白露她......也一定很难过吧。”白娉婷轻声叹息。
她能想象,白露面对皇帝和太子那绝望的眼神时,内心该是何等的煎熬。
“侯爷心坚如铁,她既然做了决定,便会承担一切后果。”西公子淡然道。
“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活得健康,活得自在。”
“这便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白娉婷点了点头,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喉间滑入腹中。
她再次掀开窗帘,望向窗外。
雨丝已经停了,乌云的缝隙间,透出了一缕微弱的阳光。
远处的田野上,一片朦胧的绿意正在风雨的洗礼后,顽强地焕发着生机。
——
“从前在宫里,我只能透过宫墙四角的天空,看日出日落,看四季更迭。”
“书上说,西北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我还从未亲眼见过。”
“书上还说,江南有小桥流水,烟雨杏花。我也只是在画中看过。”
“如今我自由了。我想去看看。”
“我想去大武的西北,亲眼看看那落日是如何将大河染成金色。也想去江南,乘一艘乌篷小船,听一听吴侬软语的小调。”
“还有那些美食。”
“宫里的御膳虽然精致,但每一道菜都有规矩,吃什么,怎么吃,都有定数。我早就听闻,京城的烤鸭肥而不腻,江南的桂花糖藕甜糯可口,蜀中的麻婆豆腐鲜香麻辣......”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些寻常百姓都能轻易品尝到的食物,对过去身为皇后的她来说,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要把这些,都尝个遍。”
西公子一直安静地听着。
直到她说完,他才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低头,继续为她添茶。
而此刻的京都,皇宫内。
府外的街道上,还能隐约听到为先皇后祈福的诵经声和百姓的哭泣声。
牡丹从侧门走入,来到她身后,低声禀报。
“侯爷,西公子的信鸽到了。”
白露没有回头。
“人,可平安出城了?”
“一切顺利。”
“西公子来信说,人已在百里之外,往江南方向去了。”
心腹顿了顿,又补充道。
“信中还说,她......心情很好,说要去遍揽天下,吃遍天下美食。”
“知道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牡丹退下。
灵堂内又恢复了寂静。
好好活着。
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风景,吃你想吃的东西。
挺好的。
她们两个之前关系没有那么好,但是如今颇有一点儿快意泯恩仇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侯爷,三夫人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请她进来。”
片刻之后,慕容锦书一身素服,快步走进了灵堂。
她先是对着灵堂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才走到白露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为难。
“白露,我知道此时来打扰你,实在不合时宜,但我......”
慕容锦书欲言又止,神色颇为纠结。
白露看着她,语气平淡地开口。
“有事直说。”
“是我娘的一位远房表亲,他......他得了一种怪病......遍访名医都束手无策,听闻你医术高明,便托我前来,想请你帮忙看一看。”
“是什么病?”
白露问道。
慕容锦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们说是......离魂症。”
白露的眼神微微一动。
离魂症,此症极为罕见。医书记载,患者多因极致的惊吓或伤痛导致心神失守,魂不附体。轻则神思恍惚,重则如同行尸走肉,对外界毫无反应。
“人带来了?”
慕容锦书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带来了,就在府外不远的巷子里候着,我怕唐突,没敢直接带进来。”
白露没有犹豫。
“去侯府吧。”
很快,两个身影被引进了侯府的一间偏僻的客房内。
为首的是那个病人。
正如慕容锦书所说,他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宽大的斗篷从头罩到脚,脸上还戴着一层厚厚的帷帽,垂下的黑纱将他的面容遮挡得一丝不露。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衣物里,看不出身形,只觉得他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老仆。
这老仆的身量异常矮小,穿着一身不甚合体的灰色仆役服,背脊微微佝偻着,头上戴着一顶旧毡帽,帽檐压得很低,同样看不清完整的样貌。
一进入房间,那老仆便立刻扶着病人坐下,动作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戒备。
白露走了进来。
她没有多言,只是对那老仆伸出手,示意他将病人的手腕拿出来。
老仆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白露一眼。帽檐下,露出一双浑浊但异常锐利的眼睛。
他缓缓卷起病人的袖子,将一只苍白的手腕放到了桌案的脉枕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白露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那截冰凉的手腕上。
一搭上脉搏,她的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脉象......细若游丝,时断时续,的确是心神大损、魂不守舍的脉象。病人的身体极度虚弱,气血两亏,仿佛生命力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半晌,白露收回了手。
“可以治。”
一直紧张注视着她的慕容锦书和那名老仆,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白露的目光转向那个病人,却总觉得有点奇怪。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更奇怪的,是旁边那个老仆。
从他进门开始,白露就感觉到了。他虽然一直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但他的站姿......有一种优越感。
那不是一个普通仆役该有的姿态。
这个人......更给自己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白露心中划过一丝疑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开始提笔写下药方。
无论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目的,对她而言,都无所谓。
她只知道,这是一个病人。
而她,是一个大夫。
白露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一行行药名。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放下笔,将墨迹未干的药方轻轻吹了吹。
一直躬身立在一旁的老仆,此刻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听不出男女。
“神医,敢问......我家主人的病,诊金几何?需要多少药钱?”
白露抬起眼帘,平静地与他对视。
“一万两。”
慕容锦书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万两!
这简直是天价!
一万两,足以买下京城中心地段的一座三进大宅,或是让一个普通百户人家富足百代。
即便她身为将军府的大小姐,若不是嫁给白清泽......一时间要拿出这样一笔巨款,也绝非易事。她这位远房表亲,能承受得起吗?
慕容锦书心中顿时有些惴惴不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那老仆接下来的反应惊住了。
只见那矮小的老仆听到这个数字后,没有丝毫的惊讶或为难。
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仿佛一万两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数字。
“只要能治好我家主子的病,钱不是问题。”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里是一千两定金。”
“明日,老奴会将余下的九千两一并送来。还请神医尽心医治。”
这副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的模样,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白露的目光从那个鼓胀的钱袋上扫过,最终落回了老仆那张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上。她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药材炮制需要时间,三天后来取第一次的药。”
“多谢神医。”
老仆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便扶起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病人,转身离开了客房。
从始至终,那个病人都未曾有过一丝动作,也未曾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得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
客房内,只剩下白露和依旧处在震惊中的慕容锦书。
慕容锦书看着桌上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又看了看白露,终于忍不住开口:“白露,你......你为何要价如此之高?一万两,这实在是......”
她并非质疑白露的医术不值这个价,只是单纯觉得这笔钱太过庞大,有些骇人听闻。
白露拿起桌上的药方,仔细地折好,放入袖中。
“药贵。”
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药方上有一味九转还魂草,极为罕见,生于极北雪山之巅,百年才能长成一株。其价堪比黄金,有价无市。光这一味药,便值数千两。”
慕容锦书恍然大悟,但随即又皱起了眉。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答应得太快了些......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娘这位远房表亲,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露走到窗边,看着那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眸色深沉。
“这便是我要问你的。”
她转过身,看向慕容锦书。
“你这位亲戚,是做什么营生的?”
慕容锦书被问得一愣,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其实我与他并不相熟。”
“他是我母亲娘家那边拐了不知多少道弯的亲戚,祖上似乎也是官宦人家,后来家道中落,便去了外地经商......”
“我也是前两日才接到他的信,说是久闻安国侯大名,想托我引荐求医......本来我是不想答应的,但是我娘非得让我答应,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经商的......”
她若有所思地低语。
“那便说得通了。”
她看向一脸疑惑的慕容锦书,解释道:“如今的大武朝,能如此轻易拿出万两白银的,无外乎两种人。”
“一种是手握重权的顶级权贵,比如皇亲国戚或是国公府那样的世家。”
“但这些人求医,不会如此遮遮掩掩。”
“而另一种,便是富甲一方的巨贾。”
“寻常官员,即便是做到尚书级别,俸禄有限,家中虽有积蓄,但要一口气拿出万两现银,也定然要伤筋动骨,绝不会像那个老仆一般轻松随意。”
“唯有那些常年行走于南北,甚至与海外通商的大商人,手中流转的银钱才能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
“对他们而言,一万两或许只是几船货物的利润罢了。”
听完白露的分析,慕容锦书连连点头,觉得十分有理。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表亲的生意做得很大。”
“只是......他为何要将自己包裹得如此严实?连见你这位大夫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这正是白露心中最大的疑点。
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方才的场景。
一个富商为何要如此神秘,连求医都像是在接头?
“或许,是怕露了富,引来歹人觊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