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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霁月欢 > 一百三十二——离冢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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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处几声螗蜩之声,在寂静之中自有天地,声嘶力竭地啼叫。像是也听到了泓渃神君心灰意冷,又无可奈何地地说出这句“悖论”,螗蜩难得灵识,更不知其中含义,或也能与之共鸣语调之中的难言无奈,才会生出这样的声音。

泓渃神君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句话继续说下去,只是低头看着这方年成不知几何的槐木桌子上,杂乱形成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沟纹,在这个桌面未解的波澜上,正路过着一只灰黑色的小蚂蚁,它触角抖动着沿着一道纹路爬行,走走停停,似乎在寻觅着吃食,又同那啼鸣阵阵的螗蜩一般,像是在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见眼前有一片酒渍,泓渃心中恻隐之心起,感念这只蚂蚁不正如同凡世之中,静静等待命运降临雷霆雨露的子川吗?遂伸出指尖,轻触蚂蚁,本意是助他渡过眼前劫数,将其放回到泥土之中,以免前方带着怨愁的酒水将这个脆弱生灵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孰料指尖还没有碰上,蚂蚁便颤抖在原地,而后似有一道微末的雷光,将其击成粉碎,化作尸骨难存的一抹烟尘。

这是历劫未成,骨销魂没的特征。

泓渃尽力感受着指尖那其无法感受清楚的那丝丝温度,觉得自己同子川不正是自己同这只蚂蚁的一般吗?无意介入其生命,任性妄为一番,随心所欲一番,自以为是一番,结果将子川带入到他或许本不该承担的劫灭之中。音楠其实说的对,既入轮回,对于子川这样的凡人之身,便是同她因果业缘皆消,幸或不幸,从此同她再无瓜葛,只在轮回反复之中修自己的因果了。

或许会经历更为幸福美满的人生,若是自己游荡凡尘之中无意看到,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带回又一段佳话罢了!即使心有不甘,但自己是天生神灵,修行此道最初便是学会舍弃。如舍弃同其他神仙之间更惬意的相处,得一番自由安宁,此乃舍弃之道,即舍弃方有所得罢了!

但,如果真是这般,她泓渃愿意修一修自己这蒙尘了的心,学当初应宗坐下一位弟子那般,为求大道舍生取义赴死而生,长留大荒,闭而修行……

见泓渃神君痴痴无光地盯着桌面,槐愚不知眼下这位是否走火入魔了,话才一半,何解无知。“神君这话……作何解?”槐愚看着二人,打碎眼下来的莫名的静,问道,“君上可明白?”

“神君说子川他入了凡间,但又说他不入轮回……本君揣测,其一是子川以残魂入凡间只不过一世命缘,其二……是子川的残魂执念亦深,虽得命缘却无法过冥司?”音楠将眼前两杯茶水摆作一排,分别指着道,又忽然将两杯茶掺作一杯,“或者……二者皆有?

泓渃没有答话,这件事情,还带着另一件无意之间所得的隐秘。

当日她见朝会散去,虽然九重天上诸神仙皆去往炼仙台,但是天帝会后召她,阴云莫测,寒暄几句后便将她遣回了大荒。

不过短短数日,当她心怀雀跃回来,所见已只剩风雪怒吼之下,残破不堪难见往日痕迹的府邸,而府邸之中自己藏着的人也已经没了影踪。泓渃算了又算,找了又找,大千世界再无半分痕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自己也从来没有以仙术困了一个灵魂这么多年。

此后她又去了一趟良渚之国,想问一问今如夜,然而此时的良渚之中却已无织昼仙子,泓渃顾不得许多,又上了九重天,想找一找司命星君问一问。当时她被极度悲伤和恐慌占据灵识高台,没有过多思量其他,直到过南天门后往司命殿去的路上,无意之间迎上了帝后同天帝正朝她这个方向过来,泓渃为免天帝见她无召非职入九重天而责骂于她,反而有碍于自己上天一趟的正事,遂藏身暗处,闭了六识。

等到二人走开,泓渃耳识先开,正好听到正在远去的帝后,低声说了一句“结亲,亲事一结,是否就能解开这些结?”

泓渃自知听不得,遂赶紧再闭了耳识,心下慌乱之间,术法茬了道,却又听另一人不知从何而来,跟了一句“虽只提出,但若与末址结亲……”

耳识终于封住,但这个声音在泓渃心中回响。无比熟悉,正是九重天上,六界之中名头响当当的陌桑神君,又提末址,便更是深究不得,况且眼下自己也无暇顾及其他,这件事情她泓渃只当做从未听见的好,便静待二人远去后,赶着去了司命殿。

虽没有见到司命星君,但却甚是巧合地翻到了,近些时日落入凡尘降生的魂魄名册,名册之中记录万千,其中一项便是,因九重天神仙之因而降生凡间的名录,在里头,泓渃找到了子川的名字。

舟子川,正在注生途中。

泓渃翻至此处,不知是因子川终归是由于她的缘故,而于此时降生,还是这命理簿子本是如此。那一刹那,泓渃便通晓子川凡间降生之后的命缘所写。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少年家道中落受尽颠沛流离之苦,青年获遇良师,指引其改换身份参与科考,为家族翻案,二十盛年之时科考顺遂,得探花之名,翻案后花团锦簇,二十二岁卷入皇权斗争再次一败涂地,二十五岁斩刑之前曾经辅佐之人终于执掌皇权,刀下获救被安排重新入仕,然不过一年却郁郁寡欢而逝。

此后,寥寥几笔写下“不入轮回,命数终了”。

关于子川的命数,为何止于此处,泓渃不得而知,但是万千凡世,泓渃自觉不甘!子川的一生,其实本是被自己禁锢的一生,她不知道司命的命缘簿子关于子川的篇章是由司命星君所写,还是天帝命格之轮自行添就,但是这些年,子川从未结下恶因,就算有,那也是她泓渃的因成她泓渃的果。所以,这样的一生,不应该是子川的一生!

她知道,子川降生之后,便不再是子川,自己拘了这么多年的这个凡人就此消失。她哭了日,痛至如今,但还是想为子川做些什么。

离开九重天之时,遇到陌桑神君,泓渃知道其曾为冥界之君,兴许知道不入轮回会有哪些原因。陌桑神君也不怎么见过这位神秘的若河水神,不知其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了她的疑惑。

泓渃神君获悉其中一项便是音楠此时所说,执念过深,难入幽冥。

迟默曾经同自己对饮之时说的话,正同此时的几个字贴在一处,泓渃神君不自觉说出“末址之境”四个字时,陌桑神君脸上有一瞬间的深邃莫名,然后便指引着她来到了此处。

泓渃神君将自己无意听到的话隐去,其他的同音楠大致说了一说,音楠脸上有所不解,问道:“陌桑神君也说,这只是不入轮回的其中一个原因,但眼下看来,神君是肯定如此?”

“不知道……”泓渃垂着头,没有什么底气道:“但,总要试一试……子川他不该如此……”

“所以你找末址,找我,是……”音楠又问。

泓渃抬起头来,眼中冒出丝丝希望般急道:“我曾听闻,凡世执念过深的灵魂,难入幽冥不得往生,但可引入末址之境……我想……我想……”

“谁同你说的?”

“迟默……”

“泓渃神君是想,将子川的灵魂,引入末址?”槐愚亦有震惊,问道。

音楠端着水杯不语,茶叶有梗,音楠将其泼洒出去,落在地上很快便被阳光灼食殆尽。万年前因为引凡人至末址而发生的故事,从尘封的记忆之中再次翻涌而出,他知道这件事并非难以答应之事,只是诸多凡世,要如何去寻找这幽幽一缕?

“音楠君……当初大荒之上,我……算是有恩于你们,这件事情,能否就当……还了这个恩情?”话虽托大,但几乎是乞求的语气。

音楠想到当时大荒之上,救下耿青穆本就是还一道恩情,但是这样说话,确实是泓渃神君的作风。

“那……引入末址又如何?灵魂净化,他不再是子川,也不再是投生凡世的那个人,他可能是山间一灵兽,或修成一仙体,总之同神君,便再没有关系。神君做这番有又何意义?”音楠看不清眼前这位水神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神君何不,将这灵魂再带入大荒?”

泓渃眼中的那抹微光再次黯淡,缓缓道:“同我没有干系才好……带去大荒?这样因神仙之因而降生的凡人,本就是为了斩断与神仙之间的关联,若是我再违逆天命强行如此,恐怕,不等命数结束,便死于非命或魂散烟云……”

槐愚仙君听此甚为惊诧,曾经便听闻天帝掌管命格之轮后,对神仙干涉凡人运数之事管束十分严苛,竟然从没有想过是这样一个管束方法,“可这似乎并不公平?”

“仙君是说,若是本就是神仙欠下因果债,这样对凡人来说莫不是无妄之灾?我曾经也有过这个疑问,那时子川方入大荒不久,我到九重天之时,旁敲侧击将心中疑问当面问了天帝,天帝却只说,命格之轮所生命缘簿子自会造化万劫,准正福祸。所以……”泓渃没说出口的那句也是自己心中的迷茫,子川凡世降生,一生苦累所得非求,所求非得,亲缘淡泊,爱别离,怨憎会,这些人世之苦一桩也没有落下,难道命缘所衡,竟然仍是他有所欠吗?他……又能欠下什么呢?

音楠看着欲言又止的泓渃,想及大荒之上泓渃神君府邸正在一处结界之后,当初并未在意,现在想想结界内外全非一处天地,这道结界必然耗费了她许多灵力,“所以神君才将子川藏在大荒这么多年?”

泓渃没有答话,但音楠忽又冒出另一个念头,大荒一劫,他们已有推测,幕后之力便来自九重天,那,掌管命格之轮的天帝,又怎么会看不见泓渃神君这些年在大荒的所为?想必就算没有大荒一劫,子川也逃不过自己的劫数了。

见二人不说话,音楠的神色忽又严肃起来,槐愚仙君为他添满茶水,试探着问道:“所以……君上是否同意了神君所请?”

音楠将茶杯端起来,几滴清亮的茶水洒出落在桌面,他似乎又看到了迟默陨落羽化之际,那层层冰封之下被寒气掠地的末址。那时想来,仍有许多清醒之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所想定是君上大败于九重天,要以末址为葬了吧?众生皆不易,末址之境其实一直不都是在收留着无处可躲之人吗?

“嗯。”音楠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看着泓渃道:“本君,同意。”

这样一句话,在泓渃神君心中激起无穷浪羽,她升腾起希望,端起一旁的酒壶,掀开壶盖,对着音楠道:“音楠君大恩,泓渃记在心中。”说完便就着酒壶,咕隆几口一饮而尽。

音楠笑了笑,看着泓渃擦了下颌滚下的酒水,道:“神君不是说,这算是本君同师弟在还当初搭救之恩吗?”

泓渃有些不好意思,笑的也有些苦涩:“报答恩情……自然又是在欠下恩情,哪里就是每次还的同欠的,刚好一样呢?”

“神君此话,颇有禅意。或许此事,于神君来说亦是劫数的一部分,此劫若过,神君必然修为更进。”

槐愚仙君听二人此事已经达成,遂问道:“老朽有一问,神君可知那人如今投生何处?”

“知道,但是我既然无法出面,这个……就交给音楠君了!”泓渃说完,郑重其事地化出一捧水流,涓涓之声在空中悦耳,音楠看得出,这里头正封着的便是子川的气息,顺着这气息,自然能够找到降生的凡世。

“那音楠君,准备何时去?”

音楠见泓渃问的有些急切,便道:“难道神君是仍想我能改一改他在凡间的命数?毕竟方才听来,他降生的这一世所苦之事不少,神君是想他这一生能够过得好一些?”

“不……”泓渃神君想到天帝,忙说:“若是音楠君出手改了他的命数,想必命缘簿之上必有所显,泓渃已经劳烦一场,也知晓如今末址之境在六界的处境,我不愿再因为此事加深嫌隙,更不想若是被司命察觉子川命数变动,而横生枝节。经历过这一生,斩断同我之间的干系……再好不过了。等到他寿终之后,因果除去,命数簿上也完整,只引其魂魄即可。”

“末址与九重天之间,仇怨嫌隙也并非此事可动!”音楠冷道,前尘往事迟默要终结,他可不再提起,但对霁欢所为,大荒之上一事,他也绝无法就轻易忘却放下。如今末址再没有什么退路,再退,便只能万劫不复。

或许眼中别样情绪流露,音楠看到泓渃的脸上有了探究,遂止了思绪继续道:“那神君为何如此着急?”

泓渃道:“虽不知道子川会降生哪处凡世应下这一生,但……我能感觉到,过去这几些时日,这水景中的气息之力已是更弱了……那代表着……”

停顿下来,又提起莫大勇气继续说道:“代表着子川这一生已经快走向尽头之处。不知道音楠君是否知晓,若是没有再入轮回,那投生只为一世的魂魄很快便会消散,所以,我……有些着急。”

槐愚仙君眉头皱起,道:“想来也耽误不了许久,这些时日神君是……暂留无根山还是?此凡世时辰如何不知,但若是按一日对一年,那想来很快便能得结果……”

“我知道仙君的意思……但,这两日忙完衣冠冢的事情,我便离开,在此地多留,恐对音楠君,对仙君你都并非好事。此后……若成,音楠君遣人给我捎句话即可?”

“神君不来看看?”槐愚有些诧异。

泓渃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槐愚心下唏嘘,又问音楠道:“此事……君上看样子是准备自己去办?君上来时并不知道此事,现下是否也需再回去一趟,安排好末址之事?”

音楠起身,看了一眼垂首不知还在想着什么的泓渃神君,又看了一眼另一个方向,理了袖口处茶水浸湿的一小块褶皱,边走边道:“并非本君亲自去,此事既然泓渃神君看涨,本君自会安排妥当之人。方才神君既然不准备知晓,那此事结后,本君觉得神君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本君也不用受累,再派谁来给神君说这不重要的消息。”

泓渃猛地抬起头,眼中泪水又涌了起来,看着音楠的背影,泓渃吸了吸鼻子,将头扬起,不任这泪水再落,音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为她着想……知晓还是不知晓,确实没有什么意义,甚至知晓,反倒是又多了这桩念想罢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