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里屋的空气还带着隔夜的浊气和夜壶的馊味。刘邦第一个弹起来,像条警觉的猎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检查那串铜铃铛和门把手。
“没动过……” 他喃喃自语,紧绷的肩膀稍微垮下来一点,但眼神里的疑云丝毫未散。他回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安如,钥匙呢?”
我默默掏出那把冰冷的金属钥匙,摊在手心。项羽也睁开了眼,虽然依旧坐在地上,但那双虎目里的沉静已被一种深沉的审视取代。许仙则已经收好了他的充气垫,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行了,都这么苦大仇深的干什么?都出来了,开个会。” 我率先打破沉默,推开里屋门,走向外面稍显开阔的店堂。一夜的憋闷让人透不过气,急需新鲜空气。
众人鱼贯而出,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气氛依旧压抑。
项羽沉默地占据了他惯常的角落,对着那台死寂的黑屏电视,仿佛那才是他的归宿。许仙坐在咨询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刘邦则焦躁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踱步,像头困兽。
“说说吧,”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引向正轨,“那老瞎子到底想干什么?把我们当猴耍?弄颗药丸子出来,就为了看我们争得头破血流?”
“还能想干什么?” 刘邦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尖锐,“他就是个搅屎棍!看不得别人好!弄个假药出来,就想看我们自相残杀!妈的,老子差点着了他的道!” 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放着矮柜的墙角。
“假药?” 一直沉默的项羽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气息…那感觉…绝非寻常之物。”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味昨夜指尖触碰到丹药时那丝微弱的暖流,“孤征战一生,见过奇珍异宝无数,此物…透着股邪性,但也透着股…难以言喻的‘真’。”
“真?” 刘邦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炸毛,“项籍!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那破电视闪坏了?那老瞎子随便搓个泥丸子你也信?!”
“邦哥!” 我皱眉呵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羽哥的感觉未必是假,那丹药确实诡异。老瞎子把它放在那里,引我们去拿,目的绝不单纯!他……”
我的话戛然而止。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墙角——那个矮柜最底层的抽屉,此刻正微微敞开着一条缝!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拉开抽屉!
空的!
那个装着“通天造化丹”的黑色小保险箱,不翼而飞!
“箱子呢?!” 我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瞬间,死寂被打破!
“李安如!!!” 刘邦第一个扑了过来,眼睛瞬间充血,像头发疯的野兽,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你他妈把药藏哪儿了?!是不是你半夜偷吃了?!拿出来!给老子拿出来!”
“放手!” 我用力掰他的手,又惊又怒,“我藏个屁!昨晚谁都没出去!”
“没出去?那箱子自己长腿跑了?!” 刘邦嘶吼着,脸孔扭曲,“肯定是你!密码只有你知道!你趁我们睡着……”
“放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项羽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一步跨到刘邦身后,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狠狠扣住刘邦的后颈,猛地将他从我身上扯开,然后像扔破麻袋一样狠狠掼在地上!
“砰!” 刘邦摔得七荤八素,发出一声痛哼。
“项籍!你他妈敢动老子!” 刘邦挣扎着爬起来,眼珠子都红了,不管不顾地扑向项羽,“老子跟你拼了!肯定是你这莽夫!仗着力气大偷……”
项羽眼神冰冷,根本不屑辩解,只是随手一挥,刘邦就像被卡车撞到一样再次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咨询桌的桌腿上,发出一声闷响和惨叫。
“够了!” 许仙猛地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都住手!药丢了,互相猜忌指责有什么用?!老板说得对,昨晚根本没人出去!这箱子,是被外人拿走的!”
“外人?哪来的外人?!” 刘邦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嘴角还渗着血丝,怨毒地瞪着我和项羽,“就你们俩嫌疑最大!许仙!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伙的?!你他妈装什么好人!你老婆被法海弄死了,你就不想让她活过来?!”
“刘邦!” 许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说话放尊重点!白素贞之事,轮不到你置喙!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回东西!而不是在这里像市井泼妇一样互撕!”
“找回?去哪找?!” 刘邦歇斯底里地咆哮,“谁知道被谁拿走了?说不定早被人吃了!老子的成仙路!老子的……” 他声音哽咽,带着绝望的哭腔。
场面混乱不堪,指责、谩骂、怨毒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碰撞。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我忍无可忍,一声怒吼压过所有嘈杂。我指着墙角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吵个屁!忘了店里还有这玩意儿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监控摄像头上!
对啊!监控!
昨晚被那丹药搅得心神大乱,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我立刻冲到咨询桌后的电脑前,手指有些颤抖地开机,迅速调取凌晨的监控录像。
时间轴被飞快拖动。
凌晨三点…四点…店内一片死寂。
凌晨四点三十二分。
画面里,店门锁的位置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被什么工具拨弄。紧接着,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一个戴着鸭舌帽、口罩,鬼鬼祟祟的身影溜了进来!那身形,那探头探脑的猥琐姿态,化成灰我都认得——正是那个拍我丑态视频的同行!
他在店里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翻翻柜台,又去动动项羽供奉“宇宙信息接收器”的水果香炉(被项羽一声无意识的鼾声吓得缩回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矮柜上!
他拉开抽屉,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小保险箱!他掂量了几下,似乎觉得有点分量,脸上露出贪婪和疑惑交织的表情。犹豫了几秒,他最终还是把保险箱抱了出来,塞进随身带着的一个黑色大挎包里,然后迅速溜出了店门!
“是他!是这个王八蛋!” 我指着屏幕,咬牙切齿。
“操他祖宗十八代!!”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在我耳边炸响!是刘邦!他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爬到了电脑旁,鼻青脸肿,嘴角带血,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抱着保险箱溜走的身影,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怨毒!“敢偷老子的仙丹!老子要活剐了他!!”
项羽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身煞气翻腾。
“地址!” 许仙的声音异常冷静,但镜片后的眼神也带着寒意,“老板,你知道他那破店在哪吧?”
“知道!就是隔街的‘心灵驿站’!抄家伙!”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抓起门边一根用来顶门的木棍。
“还抄什么家伙!” 刘邦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疯狂,“项籍!跟我走!去砸了他的店!把他骨头一根根拆下来!那药…那药说不定还没吃!快!!”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癫狂。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迈开大步,率先冲出了店门。那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狠劲。
刘邦连滚带爬地跟上,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我和许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不安。
“走!” 许仙低喝一声,紧随其后。
四人如同四道旋风,冲出店门,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杀气腾腾地扑向隔壁街的“心灵驿站”。
希望那个同行还没来得及打开那个该死的保险箱。
希望那颗能搅动风云、引发血案的丹药,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
四条杀气腾腾的身影冲到“心灵驿站”门口时,迎接他们的不是紧闭的店门,而是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还有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让开!” 项羽一声低吼如同闷雷,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拨开挡路的人群,引来一片惊叫和怒骂。
“挤什么挤!”
“哎哟!谁啊!没长眼!”
我们根本顾不上这些,硬生生从人缝里挤到了最前面。
店门大开。
门框上溅着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店内光洁的地砖上,触目惊心。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内,景象如同地狱。
那个同行,昨天还举着手机拍我丑态的家伙,此刻像个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恶鬼!他脸上糊满了血污,双眼赤红,瞳孔涣散,手里死死攥着一把沾满粘稠血迹的剔骨刀,正对着空气疯狂挥舞,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还差一个!再杀一个!仙路就通了!哈哈…哈哈哈…呃啊!”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影,一动不动,身下洇开大片的深红。还有一个穿着店员服的年轻女孩,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蜷缩在柜台角落瑟瑟发抖,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啜泣。
“畜生!” 项羽双目瞬间赤红,煞气冲天!他根本没等任何人反应,如同下山猛虎,一步跨过门槛,巨大的脚掌带起一股劲风!
“砰——哗啦!”
那扇不算结实的玻璃门,在项羽含怒的一脚下,如同纸糊般碎裂开来,玻璃渣四处飞溅!
项羽庞大的身影已经冲了进去,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拍苍蝇般,狠狠扇在那个还在对着空气挥舞刀子的同行脸上!
“啪!!!”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同行像个被抽飞的陀螺,连人带刀凌空飞起,重重砸在几米外的咨询桌上,将桌子砸得四分五裂!他瘫在碎木堆里,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手里的刀也“哐当”掉在地上。
“羽哥!别杀人!” 我惊得大喊。
“报警!叫救护车!” 许仙的声音异常冷静,他已经掏出了手机,手指飞快地按着号码。
刘邦反应最快!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项羽腿边窜过去,目标却不是人,而是地上那把沾满血的刀!他用脚尖极其嫌弃地踢了踢刀柄,确定那疯子抓不住了,才松了口气,嘴里还嘟囔着:“晦气!真他妈晦气!”
我冲到那个瘫在碎木堆里的同行身边,一把揪住他染血的衣领,用力摇晃:“醒醒!王八蛋!醒醒!” 看着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和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我心中的怒火和恐惧交织,“为什么?!为什么要偷那药?!你他妈怎么知道那东西的?!是不是吃了?!说话啊!”
那同行被摇得悠悠转醒,眼神涣散,脸上却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狂热的笑容。他咳出一口血沫,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嘿嘿…跟…跟了你们…一晚上…城隍庙…好东西…好东西啊…”
“你跟踪我们?!” 我心头一寒。
“凭什么你生意这么好...老子就猜…猜…你们…搞封建…迷信...养小鬼…想…想拍下来…搞垮你…” 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笑容诡异,“…一群…一群傻子…守着…宝贝…不敢用…天命…终归…终归胆大之人…哈哈…”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更加迷离:“…撬开…吃了…梦里…仙…仙人说…金身…已成…杀…杀三人…以血为引…就能…就能成仙…不杀则自死...嘿嘿…成仙…” 话音未落,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他的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血红色,随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随后更是吐出来一个团状物,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半块舌头!再看他,瞳孔放大,出气多进气少,已是活不成了。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松开手,只觉得一阵恶心和后怕。
这时,刺耳的警笛声已在门外停下,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迅速冲了进来,控制了现场。救护人员也抬着担架涌入,开始抢救伤员。
我们四人,作为第一目击者和可能的关联者,被分开问话、做笔录。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夕阳西下,才被暂时放回我的小店。
店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店内死寂一片,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无比沉重的气氛。血腥的画面和那疯子癫狂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心头。
项羽沉默地坐在他的角落,对着那台黑屏电视,仿佛一座冰冷的火山。
他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他身上那股狂暴的煞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那个疯子的话——“守着宝贝不敢用” “天命终归胆大之人”——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他最痛的地方。
刘邦则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杀三人…以血为引…成仙…成仙…” 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和一种被愚弄的荒谬感。
他赌上一切渴望的“仙缘”,竟然是这样一条血腥疯狂、令人作呕的邪路?对于杀戮,他没有一点心理压力,但是成仙需要走邪路让他很是崩溃,神仙不应该是金明正伟的吗?这巨大的落差和亲眼目睹的惨剧,几乎击垮了他。
许仙坐在咨询桌旁,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他镜片后的目光异常深邃,望着虚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那丹药…是毒药。是饵。那个老道…他是在筛选。”
“筛选什么?” 我疲惫地问,感觉身心俱疲。
“筛选…谁更疯狂?谁更绝望?谁…更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诱惑,踏过尸山血海?” 许仙的语气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冰冷。
“那个疯子…他成功了第一步,吃下了‘金身’,却也成了最彻底的失败者,被引向了自我毁灭的深渊。这或许…就是所谓‘天命’对‘胆大’之人的回应?只不过,他没有那个机缘,他不是被神选中的人,所以我猜测,就算他杀了三个人,也一样会疯癫而死,那颗丹药,本就不是给他准备的。” 他的目光扫过沉默的项羽和失魂的刘邦,带着一丝悲悯。
项羽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紧的拳头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依旧低着头,但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刘邦则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泣,而是一种信仰崩塌后,彻底的空洞和绝望。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眼前这三个被同一个残酷“玩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失魂落魄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寒意席卷全身。
那个瞎眼老道…他到底是谁?他想要什么?
那所谓的天命…所谓的仙途…难道就是用血与疯狂铺就的绝路吗?
项羽的沉默,刘邦的崩溃,许仙的洞察,还有我…在这片死寂中,无声地诉说着各自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