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北关的临时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简陋的木桌上摊开着从魔锻匠魁储物袋中搜出的玉简和图纸,许杨枯瘦的手指正激动地点在标注着“熔岩地窟”的位置上。油灯摇曳的光芒映照在众人脸上,将每一道紧绷的线条都勾勒得清清楚楚。
“火灵珠必须到手!”许杨的声音因急切而沙哑,他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此物至阳至刚,正是克制阴邪丧尸的绝佳之物。若能以其为核心布下焚天大阵,北境防线压力可减半!”
伯言站在桌旁,眉头紧锁。他体内灵力空虚之感尚未平复,昨夜助小乔突破元婴又输出大量本源,此刻修为已跌至金丹初期二阶,气息不免有些虚浮。他下意识看了看房间,那里本该悬着天衍剑,如今却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剑鞘,差点忘记了天衍剑已经在与佐道教主序高峰的对战中折断。
“我和小乔去。”伯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坚定。他目光转向身旁的小乔,她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长发束起,更显得脖颈修长。感受到伯言的目光,小乔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
“不行!”钟凌羽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她一身戎装未卸,甲胄缝隙间还沾染着暗红的血渍,凤眸含煞,“伯言你如今修为大跌,小乔虽突破元婴,但境界未稳!熔岩地窟凶险未知,岂能让你二人贸然前往!”
她身为钟家边军统帅,北境实际的主事者,此刻只觉得肩头重担如山。没有她坐镇调度,朱云凡即便修为通天,也难以如臂使指地调动整个钟家边防军的力量。
朱云凡沉默立于窗边,周身隐隐有金色雷光流转。他缓缓转身,目光先是落在小乔身上,感受到她那圆融而澎湃,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属于她自身的煌煌威压的元婴气息,又看向伯言,察觉到对方灵力波动确已跌落至金丹二阶,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他与钟凌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甘与无奈。
“凌羽所言极是。”
朱云凡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关防御离不开我,净世神光塔需我时刻维系,尸潮攻势虽暂缓,但佐道妖人诡计多端,不知何时便会再起波澜。我若离开,防线恐生变故。”
他顿了顿,看向伯言,眼神复杂,“只是伯言你……你这修为起伏,也太过惊心动魄。上次为救梦璇,修为受损跌回金丹,好不容易重归元婴,如今又……”
伯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摊了摊手:“时也命也,或许我注定与金丹有缘。”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凝重的气氛,但眼底那抹深沉的压力却挥之不去。他与朱云凡目光交汇,彼此都明白,昨夜那场看似因“意外”而发生的灵力交融,背后牵扯的因果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然而两人极有默契,都未再深究此事,仿佛那场秘密的争斗与随后的结合,只是汹涌命运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涟漪。
小乔安静地站在伯言身侧,垂着眼睑,双手微微绞着衣角。她能感觉到体内那枚属于龙帝的灵力结晶正在微微发热,一股冰冷而威严的意志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神魂。就在今晨醒来后不久,数个玄奥晦涩、威力强大的仙术法诀便凭空出现在她脑海,皆是龙帝一脉不传之秘。她知道这是龙帝的“赏赐”,也是枷锁。此刻,她必须扮演好那个刚刚突破、满心依赖道侣的角色。
“伯言是为了帮我……”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婉,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感激,“我既已突破,自当与他同行,相互照应。”
这时,一直仔细研究那定天之锤的荀雨抬起头来。她看着那柄古朴的锤子,锤身暗沉,此刻却隐隐与周遭灵气产生共鸣。
“殿下,许大哥,”她开口道,“此锤名‘定天’,绝非那邪修手中那般污秽。它本质是一件炼制宝具的顶级工具,有稳定灵力、熔炼万物之效。若真能取得火灵珠,以此锤为媒介,辅以特殊手法,或有七成把握能重铸天衍剑。”
她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有些疑惑:“而且,据我感知,天衍剑断裂之时,似乎触发了剑身内部某种极其古老的禁制。这禁制气息晦涩,连我也难以窥其全貌,不知是福是祸。”
伯言闻言,心中一动。天衍剑乃蜀山传承之宝,来历神秘,若真有隐藏禁制,或许是其真正威能所在。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剑鞘,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期待。
许杨咳嗽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他靠在轮椅背上,气息微弱:“可惜我这身子……无法随行。地窟环境恶劣,机关禁制想必不少,若无精通阵法与炼器之人从旁指点,恐生波折。”他语气中充满遗憾,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桌上的地图。
朱云凡沉吟片刻,抬手虚引,两团约莫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内部有氤氲灵光流转的结晶自他掌心浮现。结晶散发出精纯而温和的灵力波动,让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此乃我突破元婴时,借帝禹嗔目圭之力凝聚的灵力结晶,蕴含一丝伏羲雷法本源。”
朱云凡将其中一团推向伯言,另一团则缓缓飞向许杨。“伯言,你携此物,可在危急时快速补充灵力。许先生,你虽不能亲往,但可凭此结晶,由我施展‘神识共感之术’。只需伯言放开部分心神防御,你便能共享其视觉听觉,虽无法亲身经历,但足以洞察细节,远程指点。”
许杨眼睛一亮,颤抖着接过那团灵力结晶,感受着其中磅礴而温和的力量,激动道:“妙!此法大妙!有你此法,我虽身在此地,亦能如亲临地窟!”
计划既定,众人不再犹豫。伯言将朱云凡所赠的灵力结晶小心收入怀中,一股温润气息顿时融入四肢百骸,让他虚浮的修为稳固了几分。他与小乔对视一眼,彼此点头。
“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伯言沉声道。
小乔上前一步,自然地挽住伯言的手臂,轻声道:“伯言,我带你一程。”
她元婴期的灵力沛然涌动,周身泛起淡淡的白色光华,更衬得她容颜清丽出尘。只是在她眼底最深处,一丝属于龙帝的金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伯言没有拒绝,他如今修为不及小乔,御空速度必然慢上许多。两人向众人颔首示意,随即化作一白一青两道流光,冲出议事厅,掠过关墙,朝着北方天际疾驰而去。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朱云凡与钟凌羽沉默伫立。
“但愿他们一切顺利。”钟凌羽低声说道,眉宇间忧色不减。
朱云凡目光深邃,望向北方那隐约泛起赤红的天际线,缓缓道:“宿命之轮已然转动,我们能做的,便是守住眼前。”
他周身雷光隐现,再次与净世神光塔建立起紧密联系,庞大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覆盖整个关墙防线。
飞行途中,伯言任由小乔带着自己穿梭云层。狂风在耳畔呼啸,脚下山河飞速后退。他闭目凝神,尝试感应体内那浩如烟海、却大多来不及细细参悟的传承知识。幽煌霸君千年积累,被其击败吸收的历代强者见闻、功法秘术庞杂无比,其中正包括关于八荒门,尤其是西荒门的详尽记忆。
约莫半日后,一片荒凉而炽热的土地出现在视野尽头。大地呈现出暗红色,龟裂的缝隙中隐隐有热气升腾,远处更有连绵的火山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小乔率先按下遁光,落在一处高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过的赤色石壁前。伯言随后落地,脚步略显虚浮,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目光扫过眼前荒芜的景象,缓缓开口:“我们到了。此地,便是昔年八荒门总坛所在,也是如今西荒门的巢穴。”
小乔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闻言讶然道:“西荒门?伯言,你似乎对此地很是了解?”
伯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与复杂,他走到那赤色石壁前,伸手触摸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沉声道:“何止了解。我少年时最初的授业恩师,便是八荒门最后一任掌门,‘八荒神君’沈孤鸿。”
他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将一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
“三百多年前,八荒门乃是雄踞一方的修仙大派,门中绝学包罗万象。沈师天赋绝伦,将八荒武学推至巅峰,人称‘八荒神君’。然而,他却在鼎盛时期神秘失踪,宗门群龙无首,最终分裂成数支,这西荒门便是其中一支,继承了八荒门中最刚猛狠辣、注重杀伐的拳脚功夫。门人弟子性情也因此多受功法影响,变得暴戾嗜血,为正道所不齿。”
伯言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世人都道沈师失踪,却不知他当年是败于幽煌霸君之手,被其吞噬,神魂困于那堕仙体内,不得超生。”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幽煌霸君被我龙家先祖封印,却又因龙帝……我那位父皇的私心,将我作为祭品,导致幽煌霸君最终被封入我体内。”
“直至大西国边境,你死在我面前……”伯言看向小乔,眼神温柔而愧疚。
“我为了救你,自愿让幽煌霸君夺舍。后在日出国对抗八岐大蛇时,幽煌霸君寻回‘炎阳神目’,明悟自身堕仙因果,最终与我达成和解。沈师,以及那些被幽煌霸君吞噬的历代强者残魂,才得以解脱,重入轮回。而他们所知的诸多功法秘辛,便都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他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坚硬的石壁:“只是我身负虽杂,却一直疲于奔命,诸多玄妙都来不及细细参悟。这西荒门总坛,我也是第一次亲临。我在龙都时,曾与一些西荒门弟子有过冲突,击败他们后,此派便似乎彻底销声匿迹,没想到总坛竟是在这熔岩地窟附近。”
小乔听得入神,眼中异彩连连,既为伯言坎坷的经历感到心疼,又为他身负的庞大传承而惊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伯言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真实存在。
就在这时,小乔神色微动,低声道:“伯言,我感觉到前方有很强的灵力波动,属性炽热爆烈,远超周遭环境,与玉简中描述的火灵珠气息极为相似!而且……”
她闭上双眼,眉心隐隐有光华流转,神识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这气息的质感和层次,似乎与你体内的水灵珠、以及云凡持有的雷灵珠同源!”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地扫向石壁侧后方一片嶙峋的怪石区域:“那边!除了火灵珠的气息,还有三道修士的气息隐匿在侧,修为……似乎都不弱,至少是金丹后期!”
伯言闻言,眼神一凝。他如今修为大跌,神识感知范围却没有不如小乔,闻言立刻收敛自身气息,示意小乔一同隐匿身形。两人悄无声息地掠至一块巨大的赤岩之后,凝神望向小乔所指的方向。
只见那片怪石区域看似荒凉死寂,但在伯言集中精神,运起一丝源自幽煌霸君的洞察之力后,便能隐约看到三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呈犄角之势,守在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外。那洞口幽深,隐隐有红光透出,灼热的火灵之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果然有人捷足先登,或者说,此地早已被西荒门残余势力占据。”伯言压低声音,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体内灵力缓缓旋转,仅存的灵力开始流动,虽然修为不及往日,但那历经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战斗本能和磅礴战意,却丝毫未减。小乔也悄然握住了含光剑柄,元婴期的灵压含而不发,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熔岩地窟之行,显然不会一帆风顺。而那断裂的天衍剑能否重铸,火灵珠能否到手,乃至北境命运的走向,都系于这西荒门故地即将爆发的冲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