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太慢。”苏盘低声回了句,语气不带一丝火气,只是陈述。
他不想进医院,不是怕排队,而是怕那种冷冰冰的灯光和医生嘴里那一套一成不变的叮嘱。那些说辞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一个星期内别再打球。”女药剂师边结账边嘀咕,“至少一周,听见没有?”
苏盘接过药品,一样一样确认有没有遗漏,确认完才淡淡回应:“不会。”
他没撒谎。他知道自己压根撑不了一个星期不打球。
出了药店,夜更沉了。
他靠在墙边,把纸袋搁在膝上,拿出冰敷袋,拆开贴在脚踝上。冰冷触感瞬间让他龇牙咧嘴了一下,像电流刺穿神经。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出声,直到那份寒意深入肌肉,麻木了痛感,才慢慢舒一口气。
他想起比赛结束前那个回合,对方一对一防守时露出的眼神。
那眼神里混着复杂的意味——敬意、不甘、甚至一种奇异的愤怒。
“他不会认输。”苏盘在心里默念。
“他也在逼我继续。”
他低头看看脚踝,紫红色还在蔓延,像是某种战场上结痂未干的伤口。
他想起自己初次站上球场的样子——那年夏天,烈日灼烧地面,他一个人推开破旧球馆的门,站在三分线外,抱着球,目光穿过厚重的空气,投出第一个三分。那球没进,但他记住了那感觉:风是热的,篮筐是高的,球场是没有边界的。
他当时只知道一件事——想赢。
现在还是一样。
他慢慢将支撑带绑好,一圈一圈地绕紧,动作娴熟得像是每天都在缠绑一样。他的手法没有一丝犹豫,哪怕冰冷的风打在伤口上让他直吸凉气,他也没有停止。
一辆电动车驶过街头,车灯照亮他坐着的墙角,司机看到他时稍稍减速,像是想说什么,又摇摇头走了。
苏盘站起身,提着那一袋药,继续朝黑暗中走去。
前方的街道弯曲,路灯稀疏,影子拉得极长。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跛行,像是踩在自己意志与疼痛之间的钢丝绳上。
但他没有停。
不管对手在何处,不管下一场比赛什么时候到来,他都必须继续。
便利店里空荡荡的,只有货架顶端的荧光灯在“滋滋”作响,像是深夜寂静中的一只苍白虫子,在光明与黑暗的缝隙里挣扎着存在感。他从玻璃冷柜里拿出一瓶冰可乐,瓶身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凉得透心。他握在手上,指骨因冷刺激略微泛白。
“现在不该喝冷的。”脑海里某个理智的声音提醒他。
但他不管。
那不是为身体舒适而买,是为那口“咕咚”入喉时的感觉。
那种带气的刺激,从喉咙一路炸进胃里,再反弹成脑海里的一阵清凉,像是在为疲惫和疼痛涂上短暂的麻药。苏盘走到收银台前,店员是个戴着耳机的年轻人,嘴里哼着节奏感强烈的曲子,见他拄着一边脚过来,瞄了一眼,也没多问,机械地扫了码。
“六块七。”
他把零钱掏出来,投进收银盒,接过那瓶可乐,随手拧开瓶盖,顿时“啪”的一声清响,气泡奔涌而上,他凑近瓶口喝了一大口。
“咕——”那是可乐下咽时喉结滚动的声音。
带着冰意、带着微碳酸的冲击、带着一种虚幻的解脱。
那一刻,疼痛似乎也被淡化了。
他轻轻靠着便利店外墙站定,右脚不敢全着地,只用脚尖点着,左脚承担全部重量。月色从高楼间隙洒下,在地面投出斑驳光影。他的身影在灯下拉得老长,仿佛延伸到了某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更慢一些,眼神落在不远处的铁栏杆上。栏杆后是他曾无数次练球的小广场。那块地面粗糙,铺的不是标准的塑胶场地,而是旧水泥,地砖缝隙里长出些许杂草。
那是他最初的战场。
那些夜里一个人练球的日子历历在目。每一滴汗水都落在这片地面上,每一次失败都在这铁栏杆前被悄悄咽下。
他记得某一晚风特别大,球在半空中直接被吹偏了方向,砸在了铁篮上,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那时候他靠在栏杆上,对着夜色低声骂自己:“你这种货色,还想打球?”
但第二天,他依然来了。
苏盘看着那块地,心底生出一丝钝痛。
不是脚踝的,是心里的。
“你就是犯贱。”他在心里骂自己,嘴角却轻轻上扬,像是对自己这份执着感到无奈的认可。
可乐喝了一半,他用手指抚过瓶身,看着上面的标签,忽然想起一件小事——某一次比赛结束后,一个女孩子曾送他一瓶冰可乐,说:“给你,这东西比奖杯还凉快。”
那女孩叫什么他已经忘了,但那天他喝着可乐,一整晚没睡。比赛输了,他心却轻松得出奇,只因为有人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的努力。
他轻声“哼”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自己矫情,还是在叹那一去不返的纯粹。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是队友发来的消息:“哥们,今晚你那几球把他们吓傻了,老杨教练都跟我说你疯了,你不会真伤得那么重吧?”
他没有回。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对了,下周的挑战赛你去不去?咱们要是少了你,阵型全乱了。”
挑战赛?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即使用了消炎药膏、冰敷了二十分钟,那种深层肌肉撕裂的胀痛依旧没减多少。
但比赛的名字一提出来,他心里那根弦就立刻紧了。
他很清楚,这次挑战赛会有很多人看,有更多比之前更强的对手,还有更多可能的“猎人”。
他必须去。
不仅是为了赢,更是为了让所有质疑他的人闭嘴。
“我去。”他最终只回了两个字。
不带标点,不加解释,像是某种命令,也像是某种赌约。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又喝了一口可乐,然后猛地仰头,将剩下的全部灌进口中。气泡在舌根炸开,冰凉从喉头一路冲进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