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石崇接替司马肜监徐州军事,传说他是晋朝首富,当年跟王恺斗富闹得沸沸扬扬。
石崇之父石苞为晋开国功臣,他死时唯独没留遗产给石崇,因为他认定石崇可以靠自己发达。我不知道这石崇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做到首富,恐怕这其中沾染着一大堆人的鲜血。
他的住宅很是奢华,随时有几十个婢女等着伺候,甚至厕所里都站了一排婢女,我每次去他家都不敢上厕所。
他经常拿这个笑话我,每当这时我都会规劝他,他于是又笑话我一次……
我能跟他一起喝酒,一是我实在没什么心力去做事了,借酒消愁成了常态;二是他跟我有共同话题,既有才气又有豪气。
我仿佛又看到了一个矛盾体。
他一方面性格乖戾做事张扬又狠辣,另一方面却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喝酒时毫不避讳地喜欢钱权美色,行文处却豪气洒脱自有一番志向。
稍微有些才气的人都像如今这时代一样,清浊并存并逐渐混淆,仿佛都在追求快乐,可又都在痛苦的挣扎,大概是想找一扇通往解脱的大门吧。
石崇也不例外。
我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很烦,每每在他们开心的时候要说些扫兴的话,就像是个婆子一样天天在念叨。石崇起初觉得很烦,但渐渐地感受到了我的真诚,明白我劝他仅仅是出于道义,后来便不自觉地对我尊重了很多。
当我喝了半月酒后突然有了种罪恶感,呵,于是便打算闭门看书,并写诗劝石崇喝酒不要太过,嗜欲不要太深,要保养中和之德。
我自觉是个洒脱的人,可以对金钱权力甚至女色都能看得开,可就这道义两个字始终无法忽略,让我看起来有些呆……
在杨骏粗暴的辅政下,不少人在蠢蠢欲动,很多势力在互相串联想要对付杨骏,内朝外朝都动荡不安。
太平不容易,稍有动乱就会引起大变局,就在我纠结于要不要辞官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宛如晴天霹雳。
我的大儿子,夭折了。
老天对我好残忍啊,幼时丧父,中年丧子,做儿子时想替父亲死,做父亲时更愿意换回儿子。
现在我知道了,若能以命换命,父亲会更加坚定一些
母亲好歹是自然去世,我那时虽然在哭,但一直知道未来要做什么,而儿子的死让我的天空一片灰暗,我发现自己冷静地可怕,好像失去了大部分的情绪。
我记得王戎叔叔在他小儿子夭折后哭的死去活来,他对劝他的人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我以前只是觉得有道理,现在是真的明白了。
我做不到面对生死时自然洒脱,也没法自私到忽略感情,虽然知道要接受一切,但毕竟无法接受一切,夹在中间好煎熬啊。
我辞掉了一切职务,推掉了一切应酬,就单纯的什么都不想干,就这么呆呆木木地坐在林中,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个个坟头。
这么一坐就是一年,我渐渐远离了尘世,磨灭了志向,像个不时舔舐伤口的老狗,已分不清痛和痒,只想托着下巴晒晒太阳。
从没发过脾气的妻一直在抱怨我,二儿子也变地很沉默,其实我在开导他们时比他们更想哭,我对家人一直都很愧疚,有些事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竹林,我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好像儿时送到嘴边的那根鸡腿才刚刚吃完,那时舍不得吃完的骨头,此刻仿佛卡在了喉咙里。
这一圈,我做了什么?
时空好似在此刻串接了起来,我这空转的一圈就像是没有任何意义,我又回到了那时的起点。
这次我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在这竹林里修道?
可如果是父亲那样的人,他会就这么放弃,让那一圈成为遗憾吗?
不,父亲不会,父亲的犟是死亡都改不了的。
我呢?我就突然不犟了吗?
不,我若是像父亲那样活下去,才真的是违背了父亲。父亲绝不会屈服,而我,好像也不会。
我任由情绪蔓延只是在积攒重新上路的力量,只是在寻找可以看到光明的方向,虽然我还是看不到希望,但我若真的放弃志向,肯定会很不甘心吧。
不,我根本不可能放弃志向,就像那朵不存在的花,正是因为不存在所以才永远无法释怀。
能这么想,看来我是积攒了些挣扎的力量了,朝廷诏令的到来似乎也在预示着我该由静转动了。
孩子,父亲对不起你,但,我该上路了。
黄门侍郎,禁省门户因涂以黄色而称黄门,可以在宫门内行走传达诏令所以叫黄门侍郎,隶属门下省,长官为侍中。
黄门侍郎因为经常出入禁宫与皇帝见面,所以地位尊荣,很多权贵都是做黄门侍郎为踏板快速升迁。
司马衷招我做黄门侍郎,也算是从外朝回到了内朝,只是这官不太好做啊。
我振作起精神,找朋友打听了一下近况,这才知道了了不得的事。
杨俊被杀,三族被灭,牵连者有数千人……
难怪要找人做官了……
杨俊被杀是迟早的事,贪恋权势却没有能力和威望,他的任性只是在给自己掘墓罢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这么快就死了。
还记得司马炎去世前把他未成年的儿子都封了王,成年的儿子都派去各地就藩,他也知道自己的太子不堪大用吧,他提拔外戚杨俊留下汝南王司马亮共同辅政,希望在各地藩王的支持下平稳地让太子登基,也希望杨俊和司马亮能互相牵制。
杨俊有野心却无才能,司马亮平庸而软弱,这俩没威胁的重臣如果互相牵制,司马衷或许真的没什么危险。
可惜,司马炎病重时只有杨俊在场,他压下了招司马亮托付后事的诏令,而司马亮也不敢反抗只能远离京都,任由杨俊搞乱朝政。
现在杨俊三族被灭,司马炎留下的手段恐怕都变成了变数,皇帝羸弱,外戚藩王皇后相继弄权,内朝外朝恐怕有无数个眼睛在死死盯着……
我还没上任就不想去了,我甚至都开始怀念贾充、循勖这些奸臣,是什么让朝中大臣们要么昏聩懦弱要么韬光自保,眼睁睁看着这些可笑的事发生呢?
一想到这个我就恨,可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怀着死志边走边看了。
直到现在,我仍旧只知道要上路,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走,但多少又坚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