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盼山的明知故问,固然是有意为之。
他作为一个大家长,需要知道自己长子在这个问题前的选择,并且很大程度上,他不是需要一个事实,而是需要一个态度。
面对贺元冲这个弟弟的“妥协”,贺天然是会放人一马,还是赶尽杀绝……
贺盼山需要亲眼确认,贺天然在“亲情”和“利益”面前,会选择哪一个,即使他也隐隐知道,这两兄弟之间,可能并不存在什么“亲情”,但儿子这般演都不演,当着外人的面,公然承认兄弟内斗的做法,是把家丑外扬,极不成熟的表现。
至于,贺盼山是如何得知两个儿子之间这场恩怨的……
他不说,便无人知晓。
“叔叔……您先别生气。”
正待贺盼山发作时,一个柔和、却带着惶恐的声音,强行打断了男人的爆发。
是余闹秋。
她的脸上是那种晚辈目睹长辈争吵时的“不安”与“劝慰”,只见她看了一眼面色虚弱的贺元冲,又看了一眼贺天然,语气诚恳:
“贺叔叔,天然哥他……他可能也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元冲的……””
贺天然心中冷笑,自己摊牌后,余闹秋的“表演”果然来了。
“他们兄弟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不清楚贺叔叔你知道多少,但是这个事情,我是知道一点的……”余闹秋担忧地看着贺天然,仿佛真的是一个关心他的朋友:“天然哥这么生气,完全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贺盼山抓住了这个词,余闹秋点点头,见到众人的目光从贺天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后,她徐徐道:
“这件事的过程,是贺天然的经纪公司上市在即,但旗下的主要艺人拜小姐跟元冲发生了一些……磨擦,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艺人的丑闻会严重影响到公司未来的估值,这是非常严重的一个错误,这样的舆论污点,对天然哥未来在娱乐圈的立足以及山海未来在影视行业的布局,都是个严重的打击,为了避免过度曝光,他们俩兄弟才决定私下解决……
叔叔,你想一想,天然哥的生意被元冲这么一闹,但考虑到元冲在山海的声望与名誉,他这个当哥哥的又不能据实以报,所以他心里有一股子怨气,说话生硬了一点,是不是很正常”
余闹秋果然巧舌如簧,这般旧事重提,还真让她给贺天然方才的“六亲不认”找到了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让他所面对的场面一下子就有了一种“亲情我已经考虑过了,面子也留了,但我该撒的气,吃了的亏,总得有些补偿”的氛围。
“什么污点这跟拜玲耶有什么关系”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白闻玉突然插话,她是说最近怎么拜玲耶那头接受了续约合同,但前提是加快个人工作室的组建,财务收入与原公司要及时分离。
余闹秋有些难以启齿,她望向一旁的贺元冲与陶微母子俩,在这种时机摊牌,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要不然贺元冲也不会偏偏选在今天,去约贺天然演上这么一出戏。
“这你就不用管了,事后你去问你儿子就好。”
贺盼山侧目对白闻玉嘱咐了一句,而在这句话中,也表明了他早已知道了两兄弟私底下背着他的勾当,而其中细节,他肯定不会当着陶微与白闻玉两个女人的面宣之于众。
而且,贺盼山对这整件事的态度,还真是微妙,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可方才还是要逼着贺天然表态,这让贺家俩兄弟连同余闹秋,都有些看不清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当然,作为一家之主与一个集团的掌托人,贺盼山不需要旁人看懂,他只需要一种“秩序”。
一种不管是在陶微、白闻玉,亦或是贺天然、贺元冲看起来,都不偏不倚,可以让这个“家”不会分崩离析,继续存续下去的“秩序”。
“行了,让你们回家吃饭,现在你们还吃得下吗”
贺盼山的目光扫过脸上尤有泪痕的陶微,以及她身后那个一身狼狈的贺元冲。
“盼山,这件事……”
“好了。”贺盼山摆了摆手,“元冲欠天然八千万的事,我一会跟他谈,你们就不用管了,元冲既然伤着了,就别在这里杵着了,带他回房休息吧。”
“爸!”
贺天然脸色一变,开口想要制止,这要是放陶微母子走了,那这件事就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你想干什么在你老子面前表演一个赶尽杀绝”
贺盼山一句凌厉的反问,让贺天然瞬间噤声,他咬着后槽牙,眼睁睁看着陶微搀扶着贺元冲走出房间,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弟弟,今天演的这出苦肉计,挨得这一顿打,还真是为他省下了一大笔钱啊……
偏厅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贺盼山、白闻玉、贺天然,以及两个“局外”的姑娘。
“今天,还真是让小曹、小余你们两个看笑话了,王妈,通知厨房上菜吧。”
贺盼山宽慰了一句,两个姑娘自然应受不敢多言,五分钟后,众人从茶桌移步到了饭桌,不断有菜肴被端了上来,陶微母子走后,贺盼山先前对贺天然的怒意也少了大半,只是父子俩仍然处于某种冷战状态,彼此没再交流。
老男人没急着上桌,而是先抽完烟,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红酒,问着已经入座的几位:
“你们谁要喝”
“……”
一时间,屋内无人应答。
贺天然自是没这个兴致,曹艾青本来想表示一下,却在私底下被身边的白闻玉拉了拉手,示意她不用说话,只有余闹秋,为了不让贺盼山扫兴,才刻意起身走过来,帮忙拿起几个酒杯,接道:
“叔叔,天然哥的办公室也有个酒柜,平时也喜欢小酌两口,估计这些都是跟您学的了。”
贺盼山笑道:
“是吗你说的是他山海的那个办公室吧那里头的酒都是我给他放进去的,你去过啊他给你开的什么呀”
余闹秋抬眸回忆道:
“反正当时他说什么……葡萄酒的尽头在勃艮第,勃艮第的尽头在什么……对了,天然哥,你上次说什么来着”
贺天然侧过头去,似乎听懂了对方话里想要提醒他,两人在办公室见面时,就聊过的那些事……
“慕西尼,香波慕西尼。”
“对对对,就是这个。”
不等儿子发言,老父亲就已经把手上的酒,换成了口中所述的款式。
他打开酒封,将酒倒进醒酒器,余闹秋跟在他身后拿着酒杯,两人回到饭桌前。
回到原位,余闹秋先是恭敬地把空酒杯递了一杯给贺盼山,又端起一杯,笑吟吟地转向贺天然:
“天然哥,慕西尼哦。”
贺天然没接,只是冷冷地看着桌面。
余闹秋也不尴尬,只是执意将空酒杯推到他的面前,好似表明今天他的遭遇,就像眼前的这个空酒杯,一会倒满酒后,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随即,她又将一支新酒杯转向白闻玉。
白闻玉冷着脸,同样没有接,余闹秋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那得体的笑容没有丝毫尴尬,她看向唯一剩下的曹艾青,试探性问道:
“艾青姐”
她把那杯本该给白闻玉的酒递了过去。
“她不喝酒。”
开口的不是曹艾青,而是白闻玉。
“白姨,您对艾青姐真好啊……”
余闹秋缓缓收回手,脸上挂起一丝仿佛好意被拒绝后的“落寞”……
然而她话音一落,那只正在往回收的手腕突然一下是被人箍住,随后,她终于听到自打今天进门之后,她一直很在意,却迟迟没有听到的那道清冷嗓音。
“没事,我喝。”
在对面贺天然略带诧异的目光中,曹艾青面无表情地松开了余闹秋后撤的手腕,然后从对手手中,接过了那支酒杯。
贺盼山摇晃了一下醒酒器里的酒液,放下器具后,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一幕,似乎没有察觉眼下饭局之间有哪里不对,而是像是饭间闲谈一般的起了个头:
“小余,你白姨不喝酒就别让她喝了,来,你过来这里坐。”
“啊,好。”
余闹秋的目光从曹艾青脸上撤回,依言走到贺盼山身边坐下。
“小余,”老男人夹起来一筷菜肴,放进余闹秋的碗中,“刚才谢谢你啊,你要是不重点提一下这些前因后果,我都差点忘了,看我被天然这小子气的。”
余闹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保持着晚辈的谦恭:“贺叔叔言重了,我只是……”
“欸,对了……”
没等余闹秋说完,贺盼山就打断了她,身体微微前倾,侧过身,一手支在饭桌上,整个人的阴影笼罩住余闹秋的面容,问道:
“从我儿子的公司要上市,”他一字一顿,“到元冲与拜玲耶的‘摩擦’,再到这八千万和两块地皮的私下解决……”
他凝视着余闹秋那张开始有些僵硬的笑脸。
“这些连我这个当父亲的,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查清的‘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知道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