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可换好衣服,由小书吏引着去了内阁的值房。她从走廊窥见几人坐在大厅喝茶,便叫走了书吏,暂不用引路。
本该敲门进去的,但冯可鬼鬼祟祟绕到大厅后边,听了好一会墙角,几乎听全了整段对话。
这么一听倒糊涂了。
这几人言谈听着无辜,她们是真不知道,还是演的?
若是演戏,这心机也太深沉!
屋内声音陆续传来,都是说傅清霜的好话。甚至顾璘还夸她了几句,说有良心,有义气。
冯可不信这些阁臣都是白莲花,一个个都是成精的老狐狸,憋了一肚子坏水。
事发突然,她想把事情闹成外朝与大内的矛盾,演给皇上看。
皇上一直忌惮这些文官,若是这次她来这里受了羞辱吃了挂落,则会加重皇上的不满。但是这些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听她们商量的,还想给傅女史求情?
冯可在门外转了几圈,犹豫要不要进。今日本来是膈应人的,但似乎没有成功。
她撒着泼来求见,内阁接待了,真要说又要说什么?
求她们落井下石,不要给干娘求情吗?
冯可一时进退不得,两边闹的不可开交还好,若内阁力保傅清霜反倒会引起皇上的猜忌。冯可细想出了点冷汗,她就说没道理这么友善,难道内阁打的这个主意?
想明白之后,冯可再也没心情进去演戏。若让皇上以为她是去搬救兵的反而坏事。
又听了几句,确定无甚重要信息,她踮着脚尖偷偷走了。
*
长安右门外,
鼓声阵阵,以登闻鼓为中心围了一大圈人。虽有锦衣卫按刀而立维持秩序,但是也阻止不了老百姓看热闹的热情。
不止百姓,附近官署的官员也闻声聚来。皇宫外的登闻鼓,已经十来年没响过了。上次被敲,还是一个安徽的老农被强占了土地,状告无门,千里迢迢来告御状。
事虽小,但宣治帝派了钦差核查。此间安徽官场如何地震,不用多言。
众人都像个改锥一样,有点缝就往人群里挤。吵吵闹闹,又杂着鼓声,刚来的百姓不知道那当官的受了什么冤屈,又在状告何人。
沈锦程从府里赶过来的时候,通往长安右门的路口都被封上了。锦衣卫持刀巡逻,不断将里边的百姓往外赶。
议论声不断从耳边飘过,咬牙切齿,
“那傅清霜真不是个东西呐!”
“这就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那傅清霜在宫外修的府邸,偷用皇家内库的材料。她一个家奴,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算什么?你没听见吗,她更禽兽的是盗卖军资。宣镇被蒙古鞑子破城了,想必也有这种人一份功劳。”
沈锦程逆流而上,靠着官身一路挤了进去。到时,看热闹的百姓都已经清理干净,周围全是一些面熟的同僚。
她一露面,众人都将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纷纷招手让她过去看热闹。
沈锦程微笑点头,谢绝了众人好意。她在人群瞟了几眼,看见本该在银行办公的王茂之站在前方,和一个人勾肩搭背,交头接耳。
沈锦程笑了一声钻到了王茂之背后,冷不丁地拍上她的肩膀,
“你倒是会找热闹。”
王茂之被吓了一激灵,本来怒气冲冲一见是她,便喜笑颜开。“献章,你来的不巧。这两人已经敲好一会了。现在口干舌燥,不叫骂了。”
沈锦程点头,“是来迟了。”
王茂之拉起身边的人跟沈锦程介绍,“献章,这是今年新进的账房娘子李文渊。她虽才二十岁,但也有举人功名呢。”
闻言,沈锦程对一旁的年轻人多看了一眼,她皮肤白嫩,个子不高,但是眼睛却像鹰一般锐利,看着是个有主意的人。
如今银行每年都招考,因为是待遇好的铁饭碗,吸引了一大批才俊,其中不乏有功名的人。
不过其中大多都是秀才,举人便闻所未闻。她这银行再好,账房也不是官,只是份稳定的高薪工作罢了。
沈锦程问道:“既然已有举人功名,你又如此年轻,何不搏一搏春闱,争做进士主政一方?”
见沈锦程和她说话,李文渊激动地涨红了脸,她是因为仰慕沈锦程才去报考的银行。她有功名,算数也好,只看了几本书便顺利考到了总行。
入职后,她偶尔能看见沈大人,那一天便跟喝了酒一样来劲。
今日能和她说上话,真不枉费这一月讨好王茂之花的心思。
虽然激动,李文渊尽量镇定顾全礼仪,她不卑不亢道:“沈…大人…我非常敬仰您,银行业利国利民,调节经济,我也想从之。另,我没有放弃科考,春闱还有两年,两年后我会下场。若有幸能上榜,还希望能进您的衙门。”
她这么一说,沈锦程明白了。原来是提前来实习,混眼熟的呀。
每年进士就那么多,分给六部,分给外地,现在还要分给她的银行。
银行是个大肥差,自然是许多人都抢破了脑袋。
沈锦程看她两眼,短短几句话,年轻人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她笑道:“难得有这份心。又工作又备考实属不易。你若能金榜题名,我便向吏部讨要你。”
李文渊喜出望外,对着她作揖,“多谢沈大人。”
又考问几句,沈锦程发现她业务扎实,对她审定的教材也是信手拈来。看来她对工作也很投入。
在她面露疲乏的时候,李文渊又适时告退了。看着那道背影,沈锦程微微点头,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见人走远,王茂之插话,“献章,怎么样。这小子还不错吧?”
沈锦程点头,“是个聪明人。”
王茂之低声玩笑,“她也是浙江府的。你现在在老家可算出名了。举人娘子千里迢迢来京,不为备考,只为了给你当账房。谁能有你这么大面子啊。”
沈锦程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先别贫这个。既然看了许久,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
灰蒙的天空,跟破败棉袄里的脏棉絮似的,阴沉的乌云下两个青色身影轮流拿着棒槌,将那面大鼓敲的震天响。一刻都不停歇。
看她们的衣服,是两个七品官,居然闹这么大,不要命地告傅清霜。
王茂之对她勾了勾手指,沈锦程俯身凑耳过去。
“出大事啦。这两个是工科和兵科的给事中,状告傅清霜通敌卖国,侵吞内物。”
沈锦程一惊,看着那两道背影的目光颇为复杂。
她知道顾璘会出手,只是没想言官居然也是她的棋子。这些言官,虽然品级低,但可直面皇帝奏事,以弹劾大员为职,被誉为“青袍宰相”。
让言官出面还真是一步好棋。阵势闹的这样大,不止朝廷,就连民间也知,楚璁极重名声,就算想徇私枉法,也不得不掂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