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不时传来一阵嬉笑怒骂，在张峰的怂恿下，项小满又让人取来了两坛好酒。两人喝到很晚，直到临近三更天，这场“酒局”才终于以张峰的醉倒而停止。
赫连良卿帮着项小满，把张峰扶进卧房，放到床上，打来清水，默默站在一边，看着他替他擦脸。
张峰偶尔说出几句醉话，叽里咕噜听不清楚，项小满却总是嫌弃中又带着哄逗，句句予以回应。
好一番折腾，张峰终于是安静下来，项小满才招呼赫连良卿，一起来到庭院里。
庭院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个花圃，里面栽种着各色芙蓉，其中还点缀着一株株小巧的蔷薇，花香夹杂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生宁静。
花间草丛中，时有虫鸣声此起彼伏，更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灵动与生机。
二人坐在花圃边的石桌前，项小满撑着手臂，歪头仰望时隐时现的圆月，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怅然：“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中秋了。”
“是啊！”赫连良卿应和着感慨，“还真是一年一个变化呢，只可惜今年不能团聚了。”
项小满微微一笑：“日子还长，机会多的是。”
赫连良卿轻轻点头，托着腮凝视项小满：“你对张峰，好像很，很……”
“什么？”项小满收回目光，与赫连良卿对视，目光清澈澄明，尽管那两坛酒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此时仍是不见一丝醉态。
赫连良卿沉默片刻，轻轻晃了一下脑袋：“说不清楚，该怎么表达呢？感激？或者……嗯，心疼。”
“心疼吗？或许吧……”项小满呢喃着，又转头望向圆月，“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人生都极为坎坷，师父、林姐姐、何大哥、疯子、以及你们家，等等等等，而其中不论仇恨大小，要说最孤独的，或许就是他了。”
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记得我最初在那个小山村认识他时，遇上狮子岭的山匪劫村，他老爹，或者说师傅更为准确吧，不幸被乱箭射杀，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还表现的很豁达，说什么这世道，死了比活着强，死了，是一种解脱。”
项小满微微摇头，“而当初我被方令舟算计，大哥把我救出来后，让我一直待在颐园不能外出。过年那天，我却看见他独自在廊下饮酒，望着飘雪思念爹娘。”
他苦笑一声，轻叹道，“他从来都不会表达自己的脆弱，总是把苦痛藏在心里，然后用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去面对所有人，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项小满絮絮叨叨，话匣子打开，便再也止不住。赫连良卿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眼神中极尽温柔。
二人坐了很晚很晚，直到街上传来一慢四快的五道梆子声，项小满才发觉天都快要亮了，这才催促赫连良卿去休息，自己也回了卧房，躺在床上不停琢磨，明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张峰，想着想着，便也渐渐睡了过去。
……
一夜多梦，项小满睡得不算安稳，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他迷迷糊糊的起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张峰的身影，以为他已经去了校场，便也拿了头盔，提起长枪，准备出城寻他。
然而，刚刚出了后宅，就听到前厅传来燕朔等人的声音。
项小满微微皱眉，暗道不是要商讨出兵事宜吗？燕叔怎么又找来了？难道是我睡过头了？
他心里想着，快步走入大厅，刚一进去，就听见张峰充满戏谑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呦，这不是咱们义军首领吗？怎么起来了？还以为要睡到明天了呢！”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调，一如既往的态度，让小满没来由的心里一松。
他瞥了一眼张峰，紧接着嘴角便往下压了几分：“小爷身为义军首领，睡个懒觉也不行？”
说完，不等张峰再回嘴，连忙走到燕朔面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燕叔，你是不是等着急了，我昨夜睡的太晚，一时误了时辰。”
“无碍，真有急事，我会让人叫醒少主的。”燕朔淡淡一笑，请项小满坐了主位，而后将手里的一封信递过去，沉声说道，“少主所料不差，宇文崇泽果然称王了。”
项小满愣了一下，随即一把将信拿了过来，快速阅览一遍。
信是今早由平章关传来的，写了两件事，其一是关城上竖起了“燕”字王旗，其二就是关内一切如常。
见项小满看完，燕朔便坐到厅上另一把椅子上，手臂搭着桌案，略微侧着身子，正色道：“宇文崇泽称王一事，倒在我们意料之中，但平章关内兵马未曾调动，却是有些奇怪。”
项小满微微颔首，明白燕朔说的“奇怪”是指什么。宇文崇泽要想进攻冀东，仅凭闾州城那五万兵马，是远远不够的，他若想增兵，就只能从平章关抽调，可现在关内并没有任何行动，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稍一琢磨，有了猜测：“燕叔，你说会不会是……”
话未说完，燕朔也已经明白，但还是不敢确定：“我们并不了解裴恪对宇文崇泽到底有多少忠心，更不能断定少主那一番说辞，能否让他幡然醒悟，况且，他若真有投效之心，为何不派人来与我们联络？”
“嗯，燕叔说得有理。”项小满认同的点点头，看着厅下正在擦拭画戟的张峰，沉吟片刻，问道，“疯子，良卿现在在哪？”
“那是你媳妇，你问我？”
随意的一句回答，把项小满呛的满面通红，张了张嘴，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晌，最后站了起来，瞪了张峰一眼，快步出了大厅。
张峰连看都没看他，始终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坐在那摆弄自己的兵器。
燕朔看在眼里，也是倍感无奈，心说自己就不该这么轻易相信，他能改得了那信口胡言的毛病，无奈一叹，静待不语。
少顷，项小满带着赫连良卿一起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伺候的丫鬟，手里捧着笔墨纸砚。
“把东西放下，你们就先去外面候着吧。”项小满指着张峰身边的桌子说道。
两个丫鬟应了声是，将笔墨纸砚摊开摆好，而后躬身退出厅外。
燕朔已经走了过来，与赫连良卿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而后问项小满：“少主这是？”
“我想试探一下裴恪的心思。”项小满解释道，“在闾州时，你不是说出兵前要准备一份讨贼檄文吗，那就用这一份檄文试试裴恪，他到底会怎么选。”
说完，看向赫连良卿，“良卿，你腹有诗书，熟知历史，这份讨贼檄文，就请你代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