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巧巧和密伦娜是同住的。
巧巧是景无名爹爹景怡当年亲自带回来,专门给密伦娜做贴身内室丫鬟的。
所以自打进了府,巧巧一直就和密伦娜同住一房。
只不过她住在外间的小室,密伦娜则住在里面的主房而已。
巧巧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每天临到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都要起身去解手。
景无名刚刚把密伦娜房门推开一道细缝时,外间的巧巧却恰好被那细微的声响惊醒,正揉着眼睛坐起身。
“谁呀?”巧巧带着初醒的沙哑轻声问道。
景无名心头一紧,急忙将房门无声地掩了回去。
巧巧觉得蹊跷,摸索着点亮了手边的铜烛台,端着它走到门前,惊讶地发现门栓竟然没有插上。
“怎么回事呢?”巧巧举着烛台,看着那空落落的门栓,自言自语道,“昨晚临睡前,我明明亲手关好门闩上了呀?”
她满心疑惑,重新将门关好,闩上门栓,这才举着烛台,脚步轻快地往厕屋去解手。
听见巧巧脚步声远去,景无名心念急转,他屏息凝神,伸出的手指竟变得又薄又小,如同纸片一般,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探了进去。
那细小的指尖灵巧地勾住门栓,轻轻一拨,门栓便滑开了。
他随即极快地推开一道缝,身影一闪,便已穿过外室,无声地推开了小妈密伦娜主房的房门。
他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又轻柔得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没有带起一丝声响。
景无名小心翼翼地将臂弯中的密伦娜放在她柔软宽大的床上,迅速取下自己身上裹着的薄被,仔细地盖在密伦娜床榻原有的锦被之上。
安置妥当,景无名不敢耽搁,正要转身快速离去。
然而就在这无意的一瞥间,他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只见密伦娜的卧房之内,四壁之上,竟满满当当悬挂着的,全是爹爹景怡的画像!
那些画像形态各异,不一而足:有身披金甲战袍、威风凛凛的将军像;
有身着素雅白衣、温润如玉的公子像;
有在战场上挥剑杀敌、浴血奋战的英姿;
也有怒斩恶蛟、气势如虹的神采……各式各样,各个时期,每一幅都画得活灵活现,爹爹的神韵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谁画的啊?难道小妈这些年专门请了画师来画爹爹不成?
景无名惊疑的目光急转,忽然落在梳妆台旁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上。
那画中正是爹爹的侧脸,墨迹犹新。
刹那间,景无名全明白了。
这满屋子的画像,并非出自他人之手,竟是这二十多年来,小妈密伦娜对爹爹思念刻骨,一笔一划,自己亲手描绘出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些画像里,爹爹的眼眸深处,无论何种姿态,都似乎隐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怨。
原来,那是小妈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将自己心底那份刻骨的幽怨与深情,不由自主地投射到了爹爹的眼眸里啊!
景无名呆立当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小妈……她该是多么、多么地想念爹爹啊!
景无名被这满室无声的思念所震撼,为了多看几眼爹爹的画像,竟在原地耽搁了那么一下。
就这短短的一下耽搁,坏了事。
外间,巧巧已经轻手轻脚地解手完毕,正端着那盏铜烛台,轻轻推开外室的门走了进来。
这是巧巧作为贴身丫鬟每日清晨必须履行的职责——在主人醒来前,她要先来看看主人睡得是否安稳,卧姿是否端正,若有不适,便要帮着调整;
更要看看锦被是否盖好,若没盖好,就得替主人仔细掖好被角。
景无名听到那细微的推门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心中大急!
情急之下,他再顾不得多想,一把抓起自己带来的那床薄被,胡乱一卷,矮身便敏捷地钻入了密伦娜那张宽大雕花床的底下,屏住了呼吸。
巧巧举着烛台,脚步放得极轻极缓,悄无声息地来到床前。
摇曳的烛光下,她看到主人密伦娜依然安详地躺在锦被之中,呼吸平稳,睡颜沉静,这才放下心来,轻轻自语了一句:
“嗯,今天不错,睡得这样安稳。”
她俯下身,习惯性地替密伦娜扯了扯被角,确保盖得严实,这才举着烛台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烛台的光晕不经意间扫过了景无名刚刚移动过的那幅未完成的画像。
那幅画像上的景怡,正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巧巧。
巧巧的身形骤然凝固了!她像是被那目光钉住,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满眼瞬间溢满了无法言喻的深情,痴痴地凝视着画像上景无名爹爹的面容。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眶中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她像是着了魔,颤抖着伸出手,无比珍重地将那幅未完成的画像捧了起来,深深地、眷恋地在景怡画像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然后,她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冰凉的画像上,仿佛要汲取那画中人的温度。
过了许久,久到烛泪都滴落了一滴,她才依依不舍地将画像放回原处。
“景怡大哥……”巧巧对着画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去了哪里啊?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对王妃……如此绝情呢!
大哥,你既然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派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回来呢?你知不知道,我和王妃……常常……常常都忍不住把他错认成你啊!”
“我们……我们甚至……好几次都快要控制不住了,差一点就像当年拥抱你一样,忍不住去拥抱他……”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第一声嘹亮的公鸡啼鸣。
一缕清亮的晨曦,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窗纸,斜斜地照射了进来。
床榻之上,密伦娜似乎被晨光或鸡鸣所扰,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轻轻哼了一声,懒懒地伸了一下腰肢,又翻了个身,眼看就要醒来。
巧巧猛地一惊,如梦初醒!
她慌忙将手中的画像仔细放回原处,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端着那盏铜烛台,脚步匆匆地退出了主房,轻轻带上了门。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屋外开始有了细微的声响。
景无名心知肚明,此刻若再不离开,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只得从床下迅速爬出,飞快地将自己带来的那床薄被折叠整齐,硬塞进床榻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
紧接着,他不敢再有任何犹豫,身形一晃,整个人竟化作一道极其炫目的流光,如同压缩的光线般,倏地一下便从那窗户细微的缝隙中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窗外微凉的晨风里。
等他险之又险地回到自己房间,刚刚站稳身形,一缕金灿灿的阳光,已然透过窗户的缝隙,静静地洒落在了他脚下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