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夏吉祥预料,佘爱珍来得很快。
他与卢文英、马媛媛刚刚回到茶楼里坐下,电话还没来得及打,佘爱珍便在一大群帮众弟子簇拥下,赶到了熙悦轩门口。
而昏厥的吴四宝被抬走不长时间,估计这会儿张国震驾车还在路上,还没回到扬子饭店。
此时此刻,茶楼外面的巡捕还未撤走,屋里屋外他只有四名手下,陪着他唱这出空城计。
吴大太太登门,自然排场不小,先是两名跨驳壳枪的家丁闪进大门,分别站在左右门边,接着又进来一个穿长衫的老年管事,
就见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眼前白光一闪,额头上就挨狠狠了一击。
“啪!”“闶阆!”
“哎呦!”
老管事捂着额头痛呼,指缝渗出血丝,一个茶杯应声落地,碎成了几片。
夏吉祥语声不高,却透着森森寒气:
“拿枪的马上滚!滚出这条街,否则一个别想走,都得横尸街头!”
老管事连忙解释:“是是是···老板您息怒,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我家大太太登门拜访,小的们进来通传一下···”
“滚!敢摸枪的都得死,你们家主婆也别想活,不信动一下试试!”
这里要说明一下,家主婆在苏州话里,是当家人的意思,
通常是指对方当家的男主人,夏吉祥的意思是稍有不对,立即开火,男女家主通杀,除了门外的佘爱珍,也包括在押的吴四宝,
接下来双方爆发混战,门外就是修罗场,其他人死活难料,结果佘爱珍与吴四宝这俩夫妻一个也别想活。
在枪手们看来,说这话的不是虚张声势,茶楼外现在就躺着十几具尸体,个个死不瞑目,都还冒着热乎气呢。
而夏吉祥看似孤身坐在茶楼里,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枪手。
就见他目光冷厉,煞气逼人,周围的无垠黑暗,仿佛都化作沉重威压,令人心惊胆战。
吴府保镖本来仗着人来得多,想为自家主人造造声势,此刻心神被杀气所摄,哪里还敢摸枪,已然气势全无,呆若木鸡。
老管事反应机敏,很会审时度势,马上对俩保镖呵斥道:
“咱们不是来动武的,大太太在门外等着谈判呢,你俩还不快滚出去,叫弟兄们赶紧后撤五十米!”
“是是,晓得了呀,总管爷叔!”
俩保镖立即退出门去,门外语声嘈杂起来,就听一个女人厉声斥责:
“没清头格东西!还勿统统退到街沿浪向去,杵勒搭是(杵在这里),想害死侬拉(你们)师傅(吴四宝)啊?”
随后人群退散,呼啦啦一阵脚步声远去。
那老总管捂着额头,态度谦卑,低头躬身等待着回音。
然而夏吉祥只是自顾自吃喝,冷着脸并不说话。
谈判之时,首重气场,如果他不足够强势,就会立即陷入被动。
黑道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双方实力悬殊,如果被对方看破虚实,弱势一方很快被吞得渣都不剩。
过了三四分钟,见局势已经安全,厅里气氛缓和下来,到了打破僵持的时候了。
马媛媛尴尬着不知如何开口,卢文英圆滑老辣,见状开口笑道:
“阿弟,吴太太在门口浪向等一歇辰光了,我去迎一迎伊(她)伐?
这样彼此有个台阶(下)落么,到底还是要谈生意格呀?”
夏吉祥点了下头:“唔,那就劳烦阿姐走一遭了。”
“伐(不)麻烦呀阿弟!我搭爱珍妹子是老好格姐妹淘,阿拉(我俩)有辰光勿见了,正好轧轧苗头呀(畅聊一下)!”
卢文英说着走出门去,片刻之后嬉笑嫣然,把手相搀从门外领进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这妇人中等身材,身穿素色旗袍,举止雍容,方脸骨相显得很有英气。
“阿弟,我搭侬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我格好姐妹佘爱珍,也是四宝阿哥的家主婆!”
听了卢文英的介绍,夏吉祥随即起身,含笑点头:
“幸会,吴太太,鄙人张羽尘,现在特工总部总务科担任监察员,与吴大队长起了些龌龊争执,不得已把他拘留起来。
我早听文英阿姐说,吴太太当家主事有担当,是处事公平的大阿姐,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俗,令人心生敬仰啊!”
“张先生客气了,我佘爱珍遇到四宝哥以前,就是可怜的风尘女子罢了,万幸如今得到夫家宠爱,四宝哥身为社团大哥,又混上了一官半职,社会各界朋友自然给我俩夫妇一点薄面。”
佘爱珍讲得一口江淮官话,就是略带南京口音的国语,尖团音有些不清,却显出几分久经历练的从容,就听她眉宇一挑,爽朗笑道:
“既然张先生在特工总部任职,现与我家男人同一机构供事,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打不相识,有什么事只要诚心谈没有谈不拢的。”
接着她又用苏州话招呼道:“三媛阿妹,快将楼上茶室拾掇停当,屏退闲杂人等,多备些精制茶点,吾要与两位贵客细谈要事。”
马媛媛连忙答应:“哦,好格阿珍姐,我马上叫人去归置清爽。”
佘爱珍简单一句话,就将整幢楼里的佣人调度起来,里里外外开始忙碌。
接着这位家主婆伸手虚引,作出了邀请:“两位贵客,楼上请!”
夏吉祥却不理会,自顾自坐下来,拿起筷子说:“抱歉啊吴太太,我还没吃饱,只有吃饱了我才有心情说话,你先和我文英姐上楼叙谈吧,
我阿姐说话就能代表我的意思,我么稍后就到。”
见夏吉祥不听安排,佘爱珍不禁一怔,卢文英忙搀着她打圆场:
“哎,年轻男人都是吃不饱的馋痨坯!阿珍姐,叫阿弟勒搭(在这)吃伐,阿拉两姐妹先上楼,叙叙闲话,轧轧讪胡么好了。”
于是就见俩白相女人挽手上楼,亲密的像亲姐妹似的。
接下来夏吉祥蒙头干饭,大吃大喝,将满桌子美食消灭了大半,一直吃到连打饱嗝才停住嘴。
说起来可怜,自从带了大毛他们几个吃货,这是他近半个月来,吃得头一顿饱饭。
吃饭期间,马媛媛安排完佣人工作,便主动来到夏吉祥身边斟茶布菜,殷勤侍候,
席间更是用细腻的手指,丰满的事业线,有意无意的触碰他,耳鬓厮磨之间,口吐芬芳,款款低语道:
“张阿哥哎~~~侬今朝真格是智勇双全、大展神威喏!
媛媛我一向顶顶崇拜英雄好汉,张阿哥又生得介么年轻英武,媛媛真格欢喜得勿得了哉!
唉……只可惜媛媛今朝身勿由主,身如风中絮,拨吴四宝那个老粗坯强占仔身子,只能夜夜垂泪到天明咦……”
夏吉祥并不搭话,嘴里一直大口咀嚼食物,但他也毫不掩饰欲念,
炙热目光如火线一般,掠过马媛媛蜂胸及窈窕腰肢,烫得马媛媛一颤,眼神不禁迷离起来。
冶容诲淫,水性杨花,眼前的妖姬活色生香,眉目传情,在向他发出打野邀请:
草原青青,任君驰聘,欢迎给四宝老冤家戴帽子,绿完一回送一回,绿了一顶赠一顶,次数不限,多多益膳···
夏吉祥久经欢场,食髓知味,对派对邀请自然心领神会,对付仇家他可没什么道德底限,但现在正事要紧,他压根不想理这个茬。
当前最要紧的正事,就是六个字,‘搞钱!搞钱!还是搞钱!’
他的仇家很多,最该死的就是吴四宝,但是为了搞到大钱,夏吉祥只能再次放过他。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也有了很多顾虑,不但手下好几个兄弟依靠他,最关心的家人也未脱离险境,而解决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搞到大量金钱。
马媛媛无疑是红颜祸水,为了不妨碍搞钱,夏吉祥决定扮演一个君子,于是一本正经,扬声对发嗲的女人说:
“媛媛女士,你可是吴老板风风光光娶进门的二姨太,宠爱之情无以复加,请你自重身份,离我坐得远一些,免得让下人们看见说闲话!”
“张阿哥,侬说些呢,我可没那格意思呀!”马媛媛立即坐直身姿,端庄起来,强调说:
“我媛媛做人一向清清爽爽格,哪个姆妈敢瞎嚼舌头哇!”
“那就好,是我误会了,骚瑞啊。”
夏吉祥吃干抹净,用餐巾擦着嘴站了起来,接着要求道:
“我吃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估计她们也谈得差不多了,
媛媛女士···不,马姨太,请带我上楼好吗?”
“好格,张先生,请跟我来?????”
马媛媛腰肢款摆,漫步走在前面引路,等夏吉祥刚刚迈步跟上,她又悄声问道:
“哎,张阿哥!侬搭阿姐叫我负责经销烟土格事体,还作数伐?”
夏吉祥终归没忍住,顺应心中汹涌蒸腾的欲念,抬手拂过身前挺翘的后臀,重重捏了一下,低声笑道;
“自然作数,吴太太虽然精明强势,我也会努力争取,不过能为马姨太争取多少利益,那就不好说了,那得看···你的诚意啊。”
马媛媛回眸一笑,风情万种,一切尽在不言中。
······
随着清脆的楼板响动,男女二人走上二楼,来到一间精致茶室门前。
“两位阿姐!我把张阿哥领过来哉,可好进来伐?”
马媛媛柔声打了个招呼,又轻轻敲了敲门,直到屋里女人应了一声,方才拧开球形黄铜门把,娇声笑道:
“张阿哥请进喏!我就勿进去哉,我下楼去关照一声,叫下人们勿要上来打扰,侬搭伊拉(你们)慢慢交谈好了。”
“谢谢马姨太,费心啦。”
夏吉祥嘴上客气了一句,咸猪手同时在其后臀又摸了两把,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况且这妖冶女人所图不小,他要是没点诉求反而引起猜忌。
马媛媛捂着嘴咯咯一笑,在他身后轻轻掩上了房门。
弹簧锁嘎啦一响,便隔绝了门外杂音。
屋内茶桌旁,两位阿姐都站了起来,卢文英当先开口,喜滋滋的报喜道:
“阿弟!阿拉两姐妹谈得老好嘞!阿珍姐答应四宝阿哥的承诺了,愿意拿静安寺哀(那)套花园洋房过户拨(给)我唻!”
佘爱珍双手拿着挎包,搭在身前腹部,随后点头确定说:
“张先生,我们当家的与你的恩怨,我大致搞清楚了,如今乱世时局复杂,官场上更是各方角力,忠奸难辨,讲究的就是审时度势,强者为尊。
我家四宝哥本就是个粗人,头脑简单,容易被人挑拨利用,可不管怎样,既然他得罪您,并且两次犯在你手上,承蒙不杀之恩,我们俩夫妻自然认赌服输,愿意做出赔偿。”
说完场面话,佘爱珍便面露笑容,一边抬手打开挎包,一边说道:
“静安寺那套宅子是我经办的,一共花了五十五万银元,正好我随着带着地契,现在就当着张先生,把它交给文英妹子。”
夏吉祥目光微抿,右手腕一甩一翻,左手一拉一挫,一把手枪咔啦上了膛,枪口已对准了当面大阿姐。
佘爱珍的右手快速伸进包里,动作猛然僵住,望着夏吉祥愕然问道:
“张···张先生,您这是何意?”
“吴太太,你女生男相,英气外露,我不得不防啊。”
夏吉祥先是夸赞了一句,又嗤笑道:“但是你们俩夫妻都是貔貅德行,都是舍命不舍财,要钱不要命的流氓歹徒!
别说价值五十万圆的洋房,就是三五千块银元,你也不舍得拿出来,昔日摇缸菜花靑,赌场母毒蛇的绰号岂是白叫的?”
说着他向卢文英摆头示意:“文英姐,拿下她的包,把包里的枪取出来,动作小心些,别让你的好姐妹咬上一口。”
“勿至于伐!(不至于吧)阿拉俩姐妹刚刚谈得老好了呀···”
卢文英有些不可置疑,她犹犹豫豫的伸手,从佘爱珍手里,拽过了挎包。
那佘爱珍倒也没争执,神色平静的放了手,任由卢文英拿走挎包。
卢文英把手伸进挎包,掏摸了几下,果真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银灰色手枪,不由惊叫道:
“哎呀呀!真家伙呀,果真有的嘛!阿珍阿姐,侬搿能啥意思啦?亏我还拿侬当做好姐妹唻!”
“阿妹,你误会了,”佘爱珍面不改色,状若无事的说:“这把勃朗宁袖珍手枪,还是季老爷叔(季云卿)送给我的防身之物,今天就送阿妹了。”
接着她又面向夏吉祥,神情坦然的解释说:“静安寺那套宅子的地契是真的有,但是不在我手里,我估摸着现在马三媛手里,
那是老鬼特意买给那个臊货的,如果你们想要,那就喊她上来,逼她马上拿出来,
这贱胚子不经吓更不经打,只要照脸狠扇几巴掌,她就会乖乖拿出来。”
“不,那房子我不要了,我要你再拿一幢出来,补偿给文英姐。”
夏吉祥脸色阴冷,神态毫不通融,他将枪口下垂,对准佘爱珍的大腿,嘴里淡淡说道:
“别啰嗦,我的耐心已经消耗完了,我知道你当家理财,手上有不少房契,我现在就要,你最好拿出来交割,否则我马上打断你两条腿,我看吴四宝会不会要个瘸子做家主婆,
我知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文英姐,你闪开!我先干废她一条腿!”
“别开枪!我给,我马上给还不行么!
佘爱珍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神色,慌忙摆手认输道:
“好吧,你彻底赢了,夏先生,你真是狡猾狠辣,滴水不漏,我佘爱珍心服口服,认赌服输!
请不要误会啊,夏先生,其实刚才我都是试探,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跟我们合作,
现在我知道你背后有军统撑腰,还有日本人背景,真要较起真来,我们俩夫妻惹不起你。
为了表示诚意,我那挎包夹层里,就有两份洋房地契,都在静安寺附近,里面还有我俩夫妻的印章,我马上签字画押,交割一套给七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