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生进门晚了两步，抬脚便要继续跟着，却被旁边的伙计给拦住了，
“你等等。”
这伙计自是当日赶陈无生出去的人，熟人照面，陈无生当下腆起笑脸，道：“大哥，我与那位娘子是一道的。”
说罢就要趁隙往楼阶上去追苏遮月，谁想到这伙计比他还快，陈无生刚登上一步阶梯，便给他揪住了后襟领子，一把提溜了下来。
这客栈伙计虽不似牢里当差的人高马大，但日日干活，端酒端盘，应付客人，手上力道自是不低，
“没见着，我只见着你厚颜无耻地跟着我家客官娘子，哪个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说着把陈无生拎着往外一丢。
陈无生摔了个踉跄，摸爬着起来，还未站稳，又是一个包袱当头砸来。
他哎哟一声，又是被砸的摔在地上，两眼直冒金星，睁眼一看，却是他自己遗落的包袱，赶紧给抱住了，翻了一下东西还没少，再一抬手，见那伙计拿一把扫帚驱赶起来，又跳起脚来，死抱住柱子，
“大哥，你听我说，我这回真不吃白食，我不过是方从大牢里出来，一时没了银钱，你上去问问，那位娘子真会帮我付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更是招来了气。
“晦气玩意儿，你还敢招惹我家的主顾！来人啊！”
那伙计喊来了人，四五个伙计扒手的扒手，抬脚的抬脚，一齐把陈无生给架了出去，往街口一丢，喝道：
“穷算命的，再敢进来，打断你的腿！”
却说陈无生上回得了邹大娘的金子，本来能将此处的欠债给还清，可他一有银财，便迷了眼，忍不住跑去勾栏看戏潇洒，在那儿横遭厄运，入了牢狱，银钱两空，客店的欠账自是没着落了。
这客店伙计又惯于交际经营，全不似苏遮月和邹大娘那般好骗，此刻再说什么也没用处了。
陈无生气闷不已，从地上爬起来，正望见对街一处茶水摊子，招幡飘着。
他足有一日未曾进食了，之前那洗罪酒也没喝，这会儿口干舌燥得厉害，走到摊前，嚷了声“来碗紫苏饮子”便行坐下，不想刚一落座，底下没了着落，一屁股摔在地上。
“嘿这………”陈无生气得一回头，原是那茶老板快他一步，将凳子取了，撂在一边。
陈无生这下全无防备，摔得屁股开花似的疼，正要大声斥骂，却那茶老板迎头撂下一句话，
“要坐可以，先付茶钱。”
“……”陈无生顿了半晌，到底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脸上一下转怒为乐，笑容灿灿地迎上去道，“老板，我观您这面相，您这气度，必定……”
“必定大富大贵是吧。”那茶老板接口便道，“十个方士九个这么说，我这辈子没见着富贵，倒叫你们喝去了不少白茶，乳臭未干的小子，休想再糊弄我！走远点，别挡着我做生意！”
陈无生被赶退了几步，揉了揉屁股，气闷地走到街尾一棵大树底下，蹲了下来。
这怎能怪他呢，这些市井中人若是有好命，哪能一辈子做个贩茶叫卖的活计，便是真算得什么财运，也不过是地上捡到了几文钱，还不抵他的算命费。说来说去，他这等看相算命的术士，唯有遇上真正命格贵重的人方才能有用武之地。
树下正有几个孩童在玩扮相唱戏，一个粘了白须，举着长长的鱼竿，一个带着高帽，身上披着长布。
唱的正是一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故事。
陈无生耳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词，又向那客店的方向望了眼，从怀里掏出那占卜的铜板来，扔在地上。
他跟着苏遮月得财不假，但危难也是真的，上回不过给她算了一卦，得了金子，也入了大牢，受了诸般皮肉之苦，还上呕下泄，差点断了肠，几乎是脱一层皮。至于钱财，也是先得后破，就打手里遛了一遭，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
陈无生在大赦前卜的是他们这一趟出行的吉凶，此刻是问继续跟着苏遮月的吉凶。
“好啊，果然就是个大凶。”
他就知道之前给苏遮月算的命没有错，陈无生待要起身，脑海中又飘过那金灿灿的元宝，面色一窒，方起身又蹲下，“我就不信了，真一点钱都捞不着么？”他咕哝了一句，不信邪地用别的卜法反复试了几次。
结果不仅都是大凶，还越来越凶。
“罢了罢了。”陈无生看得一身冷汗，鸡皮疙瘩起了全身，他紧赶着站了起来，“金子我不要了，还是保命要紧……”
*
那厢客房里，苏遮月正对眼前这一景象手足无措，
“这，这……你快起来……”
她上来前原是战战兢兢的，陈无生神神叨叨的，可她越想越觉得那借命之事也许当真不假，正不知该如何面对袁珂，却没想到刚一进门，对方竟然直直地朝她跪了下来。
接着“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苏遮月全无防备，惊了一下，待回过神，立刻上前去扶袁珂起来，可袁珂如何都不肯起来，反手握住她，仰起头来，凄声哀求道，
“我知妹妹已经知晓了借命之事，此事确是我私心，可我真不想嫁到沅州那等地方，表妹一死，齐家是看不上我了，将我卖去的，那根本不是人去的地，我万不得已，才使了这不入流的法子。”
“我晓得的，是我害的妹妹染上人命官司，身陷囹圄，不得而出，我没的抵赖，也不敢求妹妹原谅，只能在这儿向妹妹磕头请罪……”
说罢又将苏遮月推后几步，向着她，一声声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