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点了点头,
又说道,
“这次要全仰仗你了,
派你手下的教众去散布吴兴开仓放粮的消息。”
杜乂先是点头,
然后又摇头,
说道,
“开谁的仓,
放谁的粮?
不会是想把我这点家底都拿出来吧?”
王羲之拍了拍杜乂的肩膀,
说道,
“放心吧,
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外甥女婿吃亏哪?
就拿孙敢这些粮做个引子,
这次要榨干的是沈、吴、钱三家的粮,
这粮、地、人都在他们手里握着,
谁坐在建康,
也坐不安稳。”
杜乂点了点头,
又问道,
“那就只管吴兴?
还有庐江、淮南、临淮、广陵、晋陵、吴郡、宣城,
这些围着丹杨的郡县,
就不理会了?”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外甥女婿果然能文能武,
这些都被你想到了,
吴兴只是开个头,
咱们开了头,
会有人还手的。”
杜乂说道,
“哪要不要我出手,
把那什么光逸训练的一群杀手,
一起除掉?”
王羲之摇了摇头,
说道,
“我听说深猷用你去刺杀东海王了,
这太危险,
而光逸这种角色,
也不值得你去冒险,
这个给事中既然是周伯仁举荐上来的,
那把他谋杀二位叔父的证据,
摆在周尚书门口就行了。”
杜乂点头称是,
起身就要走,
王羲之喊住了他,
说道,
“外甥女婿,
别急嘛,
留下来给我做个护卫,
一下把吴兴三家衣服都扒光了,
人家难免会来个铤而走险。”
杜乂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问道,
“那内舅打算给小婿多少好处,
才能不内疚?”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看看,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杜乂也笑了笑,
说道,
“那还能有谁哪?”
王羲之想了想,
说道,
“这次不光是颍川荀氏下了场,
连太原王氏也插了一脚,
听说,
派来的还是王述,
你去先帮我应对他一下。”
杜乂眼睛一瞪,
说道,
“这种只有坏处,
没有好处的事情,
我凭什么去?”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好,
那你不要去,
反正哪,
他顶着他们家一串的公侯头衔来的,
到时候真要是让他顺风顺水的,
和吴兴这几家地头蛇串在一起,
剩下的田地,
可就不够给你分了。”
杜乂听到这话,
立马把胸脯一拍,
说道,
“舅父算是找对人了,
小婿再合适干这个不过了。
有我在,
保证他王怀祖处处碰壁,
一粒粮食都捡不到碗里。”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好了,
你也不用刻意表忠心,
我和怀祖没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我越是疏远他,
就越会有人重视他,
越是有人想扶持他,
扶持太原王氏,
来对付琅琊王氏。”
杜乂又笑了笑,
说道,
“舅父放心,
不辱使命。”
目送走杜乂后,
王羲之又回到县衙之中,
孙敢已经被刘超拷问了一顿,
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王羲之也没绕弯,
直接把其他人支出去,
说出了暗号白马啸东风。
孙敢一听暗号,
也如实的交待了情况。
王羲之这才知道,
原来这孙敢想着平粜的善举,
他藏这些粮食,
除了自己周转食用外,
就是想在粮荒的时候,
平抑粮价,
可这一下,
触怒了吴兴那些想发这笔横财的人,
让他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孙敢可算是见到自己人了,
哭诉道,
“公子,
小民没想着谋财,
只想着主公(杜乂)的教诲,
多接济一些百姓。”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我刚才见过你家主公,
这些情况,
我多少也了解一些,
要不然,
我也不会出面保你。”
孙敢一听杜乂也到了吴兴,
一下子有了底气,
腰杆挺得更直了,
说道,
“公子放心,
小民绝不做对不起主公的事情,
也绝不敢和公子为难,
那些囤田的人里,
确实没有小民。”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
你不想要的,
到时候还得你来管,
先不说这些,
你回去以后,
把你藏得粮食,
都熬成粥,
挂起牌子来,
佘粥赈济流民。”
孙敢脸色一变,
说道,
“公子,
这么大的事情,
小民怕是不敢做主,
待小民问过了主公之后,
再给公子答复。”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看来你还不知道,
我和你家主公的关系,
我可是他夫人的舅舅。
我说话,
他就没有不听的。”
孙敢点了点头,
说道,
“公子,
即便小民把所有的储粮都拿出来,
也经不起流民几天吃。”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你先把摊子支起来,
剩下的事情,
我来想办法,
保证不会让你的粥堂关了张。”
孙敢点了点头,
说道,
“那敢情好,
小民早就想这么干了。”
王羲之拿过一张供状,
摆在了孙敢面前,
说道,
“你把这张供状签了字,
就可以走了。”
孙敢拿过去观瞧,
越瞧越是不懂,
问道,
“公子,
这不是冤枉小民嘛,
小民知道公子此行是收缴田地,
还特意把手里的田地,
都低价出让给了县府,
哪里有什么囤积田地,
还什么接纳流民,
私造兵器,
意图谋反?”
王羲之看了孙敢一眼,
说道,
“你知道这县衙漏风嘛?”
孙敢点了点头,
说道,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
在吴兴,
你别管谁来当这个太守,
还是县令,
下面抓人拿人,
都得用他们几家的人,
哪怕你不用,
他们也有办法把这些人,
变成他们的人。
公子放心,
公子进来之前,
小民一个字都没吐露。”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你家主公和我讲了,
说你忠心可嘉,
只有派你驻扎吴兴,
他才放心。
我这供状上的罪名,
你一个也没有,
哪他们那?
那些有这些罪名的,
知道了你签了这样的罪状,
因为贿赂了我,
还是被放回家中,
你说,
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孙敢眼珠子一转,
说道,
“公子妙计啊,
那小民就甘愿为饵,
帮公子多钓几条大鱼。”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嗯,
你能明白就好,
回去以后哪,
只管开你的粥堂,
谁去见你,
你也不要见。”
孙敢问道,
“公子,
那小民能和主公联系嘛?
总让小民敬敬心意。”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不需要,
你把事情办好,
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孙敢再问道,
“那要是钱凤这些人亲自登门哪?”
王羲之说道,
“我已经留了一队侍卫在你的布庄,
他们要来问,
你就直接给我打出去,
当然了,
你想出出气也行,
但别给真打死了。”
孙敢心里有了称,
说道,
“那就是说,
要是他们敢强闯布庄,
小民可以打死勿论了?”
王羲之看了看屋外,
说道,
“我可没这么说啊?
欺压良善自然是不提倡的。”
孙敢顺杆问道,
“那要是来人,
包藏祸心,并非良善哪?”
王羲之满意的笑了笑,
拍了拍孙敢的肩膀,
说道,
“孙参军别忘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布庄老板,
是骁骑营的一名参军,
发现那个图谋不轨、意欲谋反的歹人,
当然是可以捉拿审问的。”
孙敢也配合的笑了笑,
又问道,
“那要是歹徒狡诈,
逃出了布庄,
下官一路追踪,
发现那厮躲在了一处庄园?
下官又该如何处置?”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这追凶缉盗,
本就是孙参军的分内事,
怎么还用来问我?
但丑话我可说在前头,
你要是借着这个由头,
诬陷好人,
敲诈勒索,
我可绝不答应。”
孙敢忙说道,
“公子放心,
下官到此也有半年了,
这吴兴郡里,
谁好谁歹,
下官心中有数。”
王羲之挥了挥手,
说道,
“嗯,你去吧。”
孙敢兴冲冲的从县衙出来,
回了布庄就看到有几百个侍卫瞪着眼睛,
等候着他的命令。
孙敢摸了摸还在作痛的屁股,
说道,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是时候,
给钱凤一点教训了。”
此时,
县衙那边,
钱凤刚刚被顾飏提审完了,
王羲之又坐了进去,
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流程,
五个人,
愣是一个个的问了五遍,
甚至,
他们连问题的顺序,
都懒着换。
钱凤终于忍不住了,
说道,
“公子,
这就过分了吧?
囤积居奇的孙敢都释放了,
小民这个检举有功之人,
还被扣押着?
难道是小民的意思不够意思?
那公子可以开口嘛,
小民也不是那种吝啬之人。”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哎,世仪兄,
这是什么话?
你可是咱们的功臣,
要不是你检举孙敢,
咱们还蒙在鼓里哪,
至于为什么放了孙敢,
那自然是有咱们自己的考量,
你看,
你这一问,
我刚才问到哪里都忘了,
只能是从头再问,
检举人姓名,
家住哪里?
家里还有什么人?
为何检举孙敢?”
钱凤说道,
“公子,
这问题都问了五遍了,
这是第六遍了,
就算是对小民有所不满,
也得让小民知道,
错在哪里吧?”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哎,世仪兄,
这都是朝廷的流程,
都是不同的衙门要备案,
你理解一下,
很快就完了。”
钱凤都快哭出来了,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
孙敢被提前放了出去,
那他能不报复钱家?
而钱家现在一点准备也没有。
“公子想问什么,
尽管问,
小民无有不答。”
王羲之叹了一声,
说道,
“早这么说多好,
我也不为难你,
你就把吴儒家里的事情说一说吧,
他可是一点没隐瞒,
你还不知道吧?
他中午来的,
吃了个午饭就回去了。”
被重点折磨了一天的钱凤,
早就没了来时的义气,
什么吴儒魏儒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钱凤不再客气,
把吴儒托了什么人,
找了什么关系,
把那些小地主坑害到监牢里,
又怎么样用贫地换肥田,
这些事情,
一件件、一桩桩的讲了出来。
顾飏亲自在旁边记得不亦乐乎,
边记还边说,
“这一下子就能收回两千顷,
公子的办法还真灵。”
王羲之斜了他一眼,
顾飏赶紧闭嘴,
他也知道,
他这县衙八面漏风,
正想该怎么办时,
旁边的庾亮塞给他一张字条,
展开一看,
上面就写着几个字——
写一份藏一份。
顾飏这话一出,
钱凤立刻意识到上了当,
马上改口说自己是一时糊涂,
嫉妒吴儒和沈充走得近,
当年两人同求沈充妹妹,
结果自己求了个寂寞,
因此一直怀恨在心。
王羲之见钱凤反了口,
也不生气,
回头看了一眼顾飏,
说道,
“顾令,
既然是世仪兄狂言,
那就烧了吧,
毕竟都是朋友嘛,
世仪兄又给了咱们,
那么多的好处。”
顾飏点了点头,
抓起案上的供状,
就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
说道,
“公子说得对,
都是自己人嘛,
下官看,
这今天也不早了,
是不是明天再说?”
王羲之点了点头,
打了个哈欠,
说道,
“你不说,
我还没发现,
这又过了两个时辰了,
世仪兄家里人该担心了,
顾令派一队人护送世仪兄回家吧?
多谢世仪兄配合,
我就不送了。”
钱凤被顾飏推出了县衙,
顺便找了两个衙役陪着钱凤。
钱凤左右一看,
两人竟然恰好都是他们钱家人,
这会不会是一种警告哪?
钱凤问道,
“吴儒什么时候离开的县衙?”
衙役说道,
“禀家主,
吴家主来了,
放下了一千顷地,
陪着诸位大人用餐,
席间诸位大人什么也没问,
吃完了饭,
吴家主就离开了。”
钱凤点了点头,
又问道,
“那吴儒有没有说什么?”
衙役说道,
“没,
咱们有兄弟专门伺候几位大人用餐,
吴家主就是说了他自己不明政令,
退还多占田地。”
钱凤再问道,
“那孙敢哪?”
衙役说道,
“刘侍郎和顾县令打了半天,
一个字也没说,
王公子回来后,
把所有人都赶出来了,
兄弟们没法靠近,
也听不到讲了什么,
只知道孙敢是骑着王公子的马走的。”
钱凤大叫不好,
问道,
“刘侍郎带来的侍卫,
是全在县衙嘛?”
衙役摇了摇头,
说道,
“顾县令好像发现了什么,
今天领着兄弟们量了一天的地。
那些侍卫来了多少人,
小的实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