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惨白的灯光从走廊尽头漫过来,将水磨石地面照得发亮,映出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时留下的细碎声响。走廊两侧的座椅上,总有人低着头,膝盖上摊开的病历本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角。
靠窗的病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床单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冒着热气,旁边压着一张揉皱的缴费单。心电监护仪规律地发出滴滴声,像秒针在丈量时间,偶尔夹杂着隔壁床压抑的咳嗽声。
电梯口的电子屏滚动着科室信息,红色的数字在白色背景上格外刺眼。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老人扶着墙慢慢挪动,身后跟着拎着热水瓶的家属,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又随着脚步叠在一起。
护士站的玻璃柜里,整齐码放着注射器和药瓶,标签上的字迹小而清晰。年轻护士正低头核对医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交织在一起,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从旋转门里涌出来,将小林裹得密不透风。他站在门诊楼前的台阶上,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在白色的建筑物顶端。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就诊卡,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大厅里比想象中安静。穿蓝条纹病号服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打盹,头歪向一侧,口水浸湿了衣领。穿粉色护士服的姑娘推着治疗车走过,轮子碾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开涟漪。小林沿着指示牌走向内科诊室,脚步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挂号处的玻璃窗后,护士低头敲击键盘的手指泛着冷白的光。\"下一个,307号。\"电子屏突然亮起的绿光刺得他眯起眼睛。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某种沉闷的倒计时。他想起上周体检报告上那串刺眼的红色数字,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候诊区的电视正在播放健康讲座,主持人的声音被消音处理过,只剩下嘴唇无声地开合。对面座位的女人反复摩挲着病历本,指腹在\"家属签字\"那一栏蹭出毛边。小林突然不敢再看,猛地转过头,视线撞进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的梧桐叶正在秋风里一片片往下掉,像被揉碎的纸片。整理祖母的樟木箱时,一本线装《牡丹亭》从叠好的蓝布衫里滑出来,哗啦一声,夹在书中的纸条飘落在木地板上。是张泛黄的毛边纸,边角被岁月啃得发毛,像片干枯的银杏叶。我蹲下身捡起来,指腹触到纸张粗糙的纹理,混着樟木和旧墨的气息。上面是行娟秀的小楷,“明早卯时,老槐树下等你。带两个槐花糕,要甜的。”末尾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写完时笔尖顿了顿,又或是被晨露洇开的。阳光从南窗斜切进来,落在“槐花糕”三个字上,字缝里仿佛真飘出清甜的香气。我忽然想起祖母总说,她和祖父年轻时,祖父总在老槐树下等她,槐花开时就揣着刚蒸好的槐花糕,烫得手直抖也不肯放凉。那时她总笑他傻,却会把糕掰一半塞他嘴里,说“甜吧?我娘今早新做的。”纸条的背面,还有道浅浅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边角都泛了白。我把纸条轻轻夹回书里,听见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倒像是那年春天,老槐树下的声音,又顺着风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