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小南山的赛马会相较往前两年更加热闹,出了国丧,年边南边战役又大获全胜,天子与民同乐。
上头的人高兴了,下头的人办起事来也就不那么畏首畏尾。
逢着暮春入夏,天候也好,这两日来小南山赴会的人肉眼可见的多,桑陵是随着聂策一同入场的,昭玉夫人今儿没来,夫妻俩自落座后,上赶着来逢迎交际的人不少,往前这些时候桑陵其实也都是跟着婆婆寒暄,或者任由丈夫上前应付,今日到底不同,逢着带夫人上前的,便主动上前问好搭话。
聂策早都知道她的心思了,来之前二人在马车上说话,桑陵就说了今日要推销香奁居的产品,聂策还问她怎么个推销法。
“他们瞧不来做买卖的,我就只能不动声色的宣传,但凡瞅了几眼我眼睛的妇人,大半要好奇,她们问,我聊个几句就顺手送一只,等人用过了就知道这东西的好了,如此以后自是要打探,要回购,可不宣扬出去了?”
话说完那厮顿了好半晌,看不出什么神情,下车之际才认同地道了句,“你这法子不错,天生有从商的本事。”
事实也证明了,只要有心去办的事,即使眼下瞧不出什么结果,也不会落得个太差的结果,比如这睫毛膏子,且送出去了两只,还有一个渔阳夫人和司法曹王夫人,就没收她的赠送,只道得了空直接去香奁居瞧瞧,还要邀着桑陵同去——其实也都是想拉近和穆武侯夫人的关系罢了,毕竟聂策如今正当红,也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桑陵心里还有数,也都欣然应下。
仅仅过去了两三日,就随渔阳夫人与王夫人一同逛了香奁居,她们的邸肆起先是两间铺面贯通而成,后来又加了一间铺面,所以面积颇大,除却主打的睫毛膏子和狼毫眼线笔,还有不那么创新的燃香,只是香按气味而分,种类就多多了,两位高官夫人挑选了睫毛膏子和狼毫眼线笔,也就挑香去了。
渔阳夫人笑道,“不想侯夫人还对这些感兴趣,去年赛马会我也见过你一回,当时没来得及打招呼,却见你素面朝天、穿的也不过一件简简单单瞧不着花样的襜褕,却已是仪态万方——”话说到一般打住,她顿了顿道,“我说话直,侯夫人别介意。”
“怎么会?”桑陵脸上的笑靥始终不变,又听对面人道,“我原以为你是不喜欢捯饬这种玩意呢。”
一旁的王夫人暗自接话,“我头一回见侯府是在建嗣十一年的宫宴上,当时侯夫人脸上也是上了妆的,素颜是一番姿色,上妆之后更是一番姿色,不过后来几次见你,倒越发素净淡雅了。”
桑陵不由得回想,将这几个词关联起来“宫宴”、“上妆”,想来还是头回随昭玉夫人入宫赴宴,云月榭的婢子来给她上的那个妆了,事后聂策都还让她再上那个妆容来着,思绪不由得深远,那个妆可当真是个实打实的浓妆了,唇色都是大红的——她弯起月牙眼来,唇角两个梨涡显露,“我都是瞧着兴趣来的,当日有精力弄这些,便叫婢子给我上妆,若是没了兴致,就懒怠弄这些了,近来也都是听婢子说起这家出的睫毛膏子和眼线笔稀奇,就跟着上脸试了试,见这效果也不错,故此来了兴致。”
“我是瞧着你眼睛不错。”渔阳夫人道,“要说这肆主也是聪明,如何能想着在眼睛上做这些功夫?”
她刚说完,王夫人兀自扭开睫毛膏子,放在日头底下瞧着,“抹在眼睫毛上,倒的确瞧着都更有神了。”
这头正说这话,那头代成君也领了两个夫人进来,两边撞见,王夫人与那边几人正好认识,便快步上前,避免不了又是一场交际,桑、代两个小女儿也只是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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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中家里的各类家务事又开始多起来了。桑陵无暇香奁居的事,教得代成君和钟村那五个女孩子上手之后,邸肆里头的事她可以暂且放放手。
这日刚在静思居会见完一批庄主,卫楚就来回话说——东侯夫人来了。
她紧赶慢赶前去迎接,人已是坐到倒座房里了,午时初刻,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主人都在寝屋小憩,不到未时基本不会出来走动,何况夏日炎热,怕热的更是整个下午都不会出来,因而她也没拉着人再往午苑进去,两个人就在倒座房里说话。
“我与荀家再无干系了。”班家女儿一脸倦意,虽说语气风轻云淡,但看这副疲惫的神态,想来里头也是颇多周折的。桑陵嗫嚅了一下,原想问问里头的来来回回,但话到嘴边,愣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又预备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班乐扯出一抹笑来,先出了声,“你料想得不错,他们起先不肯和离,找尽了借口说我犯了七出之罪,要荀进休了我,可他什么都不肯,既然不肯休妻,也不肯和离,我要同他商议,他躲在房中不见我,后来我偷逃出来,我娘让我去找了我舅舅,请他助我摆脱荀家,谁想荀进追了过来,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又变得那样,那天他哭着与我认错……”班家女儿眉头一蹙,眼眶瞬间通红,“我说那些陪嫁我可以统统不要,家里的东西也都不带走,只要妞妞,可他不肯,他抱着我……他说……”这话几次难说出口,班乐再次望住了身下裙摆,“阿陵,我已经不知道了,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若当真爱我,如何能那般对我?他说我刚嫁过去的时候,他确实对我没感情,因为你痛恨我,后来才开始慢慢喜欢上,他说这两年是他鬼迷心窍,长辈们都希望有个承嗣子,而那妾室恰巧生了个儿子,他们都欢喜,他跟着也欢喜,一时就忽视了我和女儿,他还给我跪下了——”
“这样的话你也信?”桑陵冷声打断,“以他现在的处境,除了东侯这个岌岌可危的爵位,家里一个有实权的人都没了,他自己这个禁闭且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保不齐假以时日整个荀家都被那佞幸拖累,这时候他不抓着谁拉自己一把?这个人,除了你又还有谁?”
“阿乐,你已经被他利用过一次了,这一次,如何也应当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