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草木,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死?那是什么?”
“好像,就是人走了的意思?”余菲用手指扣着发痒的头皮,白色的头皮屑像雪花一样跟着她的动作洒落。
问出问题的张韵涵并不满意余菲的答案,她再次发问:“虽然我奶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人走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问题难倒了余菲,同样也难倒了陈草木。
三个孩子坐在学校新建不久,还能够闻到油漆味的红亭子里,在夏日之初的暖阳下苦思冥想。
“嗯……就是,不会回来的那种走吗?”陈草木那断线的记忆在这时候连接上了,她回想起了一件事,“我外公就去世了,然后我就再也没见他回来过。”
余菲跟着回忆起了那种不知名的情绪:“……我爷爷也是。”
张韵涵对“不会回来”这词感到了悲伤:“那他们不会回来,是去了哪里?”
陈草木把手指放到嘴里,啃咬着:“教堂的老师说,人走了以后会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圣经》里面是那么说的。”
“哦,对诶,你和余菲一样都是信基督教的。”张韵涵求证似地又去问余菲,“你那边教堂的老师也是那么说的吗?”
余菲点点头:“嗯。”
张韵涵突然有些好奇:“话说教堂里面都教些什么啊,我们家信佛从来不用周日去教堂,就是奶奶偶尔会去寺庙里上香……然后我很喜欢新年在家门口和阳台放的红蜡烛!”
陈草木对此表示认可:“红蜡烛我也很喜欢!每次点烟花的时候找不到打火机都可以借用!”
张韵涵说:“诶呀你在说些什么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去教堂里面到底都干些什么?”
“哦,就是做手工,然后老师会教我们唱诗歌,在圣诞节到来前会教我们跳舞表演!我很喜欢圣诞节,在那天教堂里会摆酒吃,老师会给我们化妆,然后我就能穿上好看亮晶晶的衣服上台,最后结束了还会分好吃的零食!然后的话……”
陈草木思索了好一会儿,说道:“平常的时候老师会让我们背一些《圣经》里的句子,然后教我们去当一个好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最后审判的时候上天堂了。”
“听起来很好玩!”张韵涵舍弃了后面那段听不懂的话,转头问另一边的人说,“那余菲呢,你也上台表演过吗?”
余菲有些不安地攥紧身上的旧衣服:“我……我们要不还是去玩游戏吧,感觉一直坐在这里聊天会有点热。”
张韵涵深深看向她:“虽然我也很想玩游戏,但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余菲驼着背的腰僵硬了一瞬,神情紧张:“我只和大人在一起唱过诗歌,没有跳过舞。”
张韵涵“哦”了一声:“那也很不错啊。”
余菲偷偷松出一口气。
陈草木靠到凉亭长椅的靠背上,有些纠结地说:“唔……虽然我觉得诗歌也很好听,但是他们每一首的感觉都好像啊,所以我不喜欢。我比较喜欢那种,哒——哒——哒——的歌!或者,哒哒哒的歌也都很好听!”
张韵涵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比如《花千骨》里面的歌!”
“嗯嗯嗯!我数着一圈圈年轮,我认真,将心事都封存,密密麻麻是我的自尊~”陈草木说着便唱了起来,按照记忆里听到的读音随心所欲的唱着。
张韵涵一听是自己会的歌,便跟着接了下去:“修改一次次离分!我承认!将心事都封存!可惜从没人陪我演着剧本!”
她的五音不是很全,唱出的歌词就像是用嗓子猛地挤压出来的一样,有几个尾音还破了,但她本人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韵涵你歌词唱错了,是曾幻想过永恒~”
陈草木纠正着,对她跑调的事绝口不提,她知道那样会惹张韵涵生气。
“哦,好像是。”张韵涵快速转移话题,“余菲,你不会唱吗?这部电视剧最近很火诶!我们一家人都在看!”
陈草木回想起了每天晚上和周红英追剧的时光,说道:“我和我妈妈最近也每天都在看,她喜欢看别人用很漂亮的法术打架!还会飘来飘去的那种!我也很喜欢!”
余菲的表情有些僵硬,回避开两人的幸福,低下头:“我们家没有电视。”
陈草木愣了一下,忽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余菲,我不该说这些话的。”我提到妈妈是不是让她伤心了?
余菲笑得有些勉强:“没事的,你不用道歉。”
张韵涵大大的“啊”了一声:“那你不是什么都看不了了吗?那你每天回家都干嘛?”
余菲回答说:“写作业,背课文,或者看从图书馆借来的课外书。”
陈草木立刻表露出羡慕和崇拜:“余菲你好厉害啊,我想看书都看不下去,一本《木偶奇遇记》我到现在都还没看完。”
余菲的心情好了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没有啦,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张韵涵砸吧砸吧嘴,觉得没意思,提议道:“我们要不还是玩游戏吧,这次扮演什么?”
陈草木想了想,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扮演《花千骨》里面的修仙弟子吧!然后我们就用法术去打怪兽!”
余菲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转头去确认张韵涵的态度。
“行啊,这个可以!”张韵涵表现的很兴奋,一下站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打怪兽,但是我要当大师姐!”
陈草木跳了起来:“那我就当法力高强的大长老!余菲你想当什么!”
余菲跟着她们站了起来,嘴里的话停顿了几次,最后说道:“我就当个最普通的就好。”
张韵涵皱起眉头,有些不悦:“什么最普通的啊,你能不能说的明确一点,那里面没有最普通的。”
“可是我……”余菲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紧地互相抓握着,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也不知道怎么作出回答。
陈草木呆了一下,随后替余菲辩解说:“韵涵,余菲应该没看过这类的电视剧,所以不知道。”
张韵涵“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那你就当小师妹好了,到时候你就跟在我后面,我罩着你。”
余菲微微撇过脑袋,淡淡地“嗯”了一声。
在漫长的午休时间里,修真门派的大长老、大师姐和小师妹开启了她们的奇幻冒险。
大长老追着蝴蝶,带着大师姐和小师妹来到了怪兽的藏身洞穴。她们用三个人组合在一起的力量,汇集成强大的法术攻击,消灭了吃人的怪兽。
只是没有防备的她们都不幸遭受到了怪兽在爆炸后的毒液攻击,因此身中剧毒,生命危在旦夕。
不过好在,这洞穴的附近便有可以解毒的草药。她们吃下了紫色的牵牛花花瓣,成功解了身上的毒,并带着藏在洞窟里的高级法器回到了宗门,完成了这次的大冒险。
2
三人玩得很尽兴,在回到班级里后,作为导演的陈草木嘴里还残留着花瓣的涩味,在午自习写着作业时神游回忆着。
会法术真的太好了!能够打怪兽,还可以御剑飞行!这个游戏太好好玩,我明天还想继续!
可是,明天就是周六休息了诶……
那我可得快点把作业写完才行。
这样想着陈草木赶紧多写完了几页算术题,再进攻起她最不擅长的语文作业本。
她很讨厌做阅读理解,每次读完课文她都感受不到老师所说的思乡之情。比起这些需要细细品味、深刨文字才能得出来的东西,她更在乎的是里面的故事。
比如,荷花是不是真的长得和课本里画得一样美,因为她见过以前公园里面的烂荷叶,不仅丑丑的,有时候还臭臭的。
又比如,她不喜欢守株待兔的故事,她很喜欢兔子!他们家就有好几只,那是她耍了好几次无赖妈妈才同意养的。她每次和它们一起啃胡萝卜,或者喂它们吃菜叶子的时候都觉得很开心。而且,就在前一个月,最开始的两只大兔子生下了好多兔宝宝,现在都长得很大了,她一点都不想要它们死。
再比如……
诶?
死原来是这样的吗?
陈草木写字的手停住了,脑中的思绪乱飞。
死了的话,她是不是就见不到它们,也看不见它们了?
就跟外公一样吗?
那,那……
爸爸妈妈以后是不是也会?
“啪嗒~啪嗒~”
乌云慢慢吞并了蓝天,将世界遮挡在灰色阴暗下,并带来了在夏初有些温热沉闷的柔风。
陈草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下午第一节的英语课的,只是再回过神来,时间便来到了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十分钟。
她还记得接下来的是她最讨厌的体育课,所以张韵涵和余菲会在几分钟后过来找她,一起下楼到操场,等打铃后,和全班同学一起排队站好。
热身操是陈草木极抗拒的事,她总是会因为跟不上其他人的脚步而掉到最后,然后被同班同学抓到机会和另一个同样是队伍末尾的男生放在一起说笑。
她讨厌这样,所以她不喜欢跑步,不喜欢体育课,也不喜欢晨会上的跑操。
今天同样的,还是以气喘吁吁的度过了热身操环节。
但大概是今天下午天气不太明朗的原因,又可能是因为接近期末,体育老师极其大方的没有布置任何任务,打开了器材室,放这群贪玩的学生们去玩了。
陈草木没和其他人去争抢数量稀少的羊角球,孤身一人去到了难闻的凉亭里坐着。
她的脑子里很乱,掌控情绪的闸门后汹涌的潮水已经上涨到了不可控的高度,仿佛下一秒便要冲破束缚,倾泻而出。
没抢到羊角球的张韵涵带着失落的余菲,手里拿着两个羽毛球拍和一个残破的羽毛球,寻了过来。
“都怪你手不够快,我刚刚不是叫你赶紧去拿的吗,竟然连最后一个都没抢到。”
“……”
“算了算了,打羽毛球也挺好的,你和草木不是很爱一起打吗?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一解散就躲到这里去了。你看她又在那,草木——!”
张韵涵对着亭子里呆坐着的陈草木挥着手,大声呼唤着:“我们一起打羽毛球吧!”
“……”
她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转头和茫然的余菲对视一眼。
“她这是怎么了?”
这话问余菲肯定是白问的。
于是两人小跑了一段路,把在大风天没有人气的羽毛球拍和羽毛球放到椅子上,一左一右的坐到陈草木两侧。
张韵涵问:“你怎么了?”
余菲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陈草木沉默了一会儿,眼里便积蓄起了一汪泉水,她捂住了脸,带着浓厚的鼻音闷闷地说:“我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了。就是离开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再也见不到的意思。爸爸妈妈之后是不是也会这样离开?我好害怕,我不想要这样!”
“啪嗒~啪嗒~”
小雨下了起来。
张韵涵和余菲呆愣在原地,少了些许温度的风带了几滴细雨飘在了脸上,却一点也消解不了那些空气中的沉闷。
她们感觉胸膛里也是这样,热热的,闷闷的,就好像她们一口吞下了夏天的乌云。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张韵涵也红了眼眶,她一把抱住泣不成声的陈草木,自己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想妈妈死掉!”
余菲愣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谁,她也低下头兀自抹眼泪,然后便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滚烫的东西贴上。
她一转头,发现是陈草木抱了上来。
兴许是朋友的怀抱过于柔软,亦或是受到了那带着强烈恐惧的悲伤感染,余菲第一次当着她们的面哭出了声音,抬手回抱住。
三个孩子互相依偎着,在愈演愈烈的夏风中,在狂躁的鼓鼓雷声中,在孤单的蛙鸣声中,回应着这个夏天的第一场暴风雨。
不过这里的暴风雨总是呼啸而来,又匆匆离去。
在下课时这一切刚好结束。
3
哭累的孩子们顶着三双红肿成核桃的眼睛,回到了只剩下几个值日生的教室,背起书包回家去了。
一回到家,陈草木便看到了在前厅坐着的三个客人。
厨房与前厅之间隔着一段小走廊,还有一扇木门,但她还是能听到充斥了她整个童年的抽油烟机声。
长年累月积满油污的那扇门阻止不了那样的声音,却阻隔了陈草木想要在再度打开的心扉。
她踏不出那一步,所以便穿过前厅,顶着陌生人三双探究的视线上到二楼,回到了她和爸爸妈妈的房间,她的那张小床上,打开电视,切换到少儿频道,将声音放大。
“菲菲,菲菲你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嘛~”
“猪猪侠你走开啦!”
“啊……”
“那,那,那我把棒棒糖给你吃好不好?”
“……”
“我没有棒棒糖。”
陈草木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抱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4
一次暴风雨过后,果真迎来了天晴。
周六的这天太阳很刺眼,地上的水洼一滴不剩,吹乱的树叶也被一早四点起床的环卫工人打扫进了垃圾车。
世界干干净净,就好像昨天什么都没来过一样。
而比一个好天气还要好的,是突然出现的齐向兰。
她学校所在的省市比这边要更快的放了暑假,所以她便趁着所有人不备,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回来了。
陈草木一觉醒来便从周红英那得知了消息,她很是欣喜,换好衣服便跑去了外婆家,然后便收到了一条用蓝色粉色的小珠子串成的,自带戒指的漂亮小手链。
好像电视剧里面的法器一样!
陈草木爱不释手,在收到礼物的那一刻便戴了起来。
这两天周苏雪和周苏馨都还在上学,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只有她们两个姐妹在家。齐向兰这个不能闲着的,定是不能放她回去,拉着人便去到大街上闲逛。
难得的两人时光让她们聊了很多私密的话题,其中占据最多的,便是各自的校园生活。
陈草木毫不吝啬的倾吐着自己对张韵涵和余菲的喜欢:“她们两个都很好!余菲学习很厉害,韵涵总是会很耐心的听我说话。我们每天都有一起玩游戏,所以我们一定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齐向兰低头看了眼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说出了陈草木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一句话。
“没有朋友会是一辈子的,等过了小学以后,你们就可能会分道扬镳,又或者因为什么其他理由分开,反正是绝对不可能会一辈子在一起的。能做到一辈子的,只有家人。”
陈草木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小脸在下一秒皱到了一起:“你说谎。”
齐向兰摇摇头,用着大人的语气说着:“反正我现在说你是肯定不会信的,等之后你自己就会明白了。”
陈草木:“……”
5
明白这件事从来都不需要很久。
周一上课的那天,陈草木便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隔着过道的那对同桌,也就是她的好友张韵涵和余菲,她们今天意外的沉默。
但在课间时,张韵涵还是和往常一样陪着自己去上了厕所,所以她便以为自己发现的一切全是她的错觉。
可直到她期待已久的午休时间到来,吃完饭的张韵涵却拉着她丢下了余菲回到了教室。
她把陈草木按到余菲的位置坐下,气冲冲的从桌筒里拿出草稿本撕下一页,再从铅笔盒里拣出一只粉色的可爱自动铅笔,书写起来。
几分钟后,她把写满了一页的纸翻了个面,推到陈草木面前,又把笔递了过去。
“草木,你也写一点。”
陈草木愣了一下,把纸翻了过来,看到了上面标题写着的“绝交信”三个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要写这个?这是给谁的?”
“当然是给余菲的啊!”
陈草木不解:“为什么?我们不是前几个星期才和她和好的吗?”
“上次是因为她头上长虱子传染给了我们,爸爸妈妈他们才会不同意我们跟她玩,可那是特殊情况,这次就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张韵涵简直要喊出来。
她脸上的怒气和那写满了一页能够洞穿人一次的内容,都让陈草木有些害怕。
“我平常对她那么好,不嫌弃她,还跟她一起分享零食,凭什么她能给徐安宁抄作业就不能给我抄?说什么老师会发现,她可以教我写,那些不都是骗人的鬼话吗!她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张韵涵细数着后面的账,“还有,她不肯借我笔用。还背着我们报了下午三点钟的课堂,她就是不想放学跟我一起回家!”
陈草木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并不觉得余菲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张韵涵把她没接过去的笔拍到信纸上:“你写不写,我这次一定要和她起码绝交一个星期!”
陈草木说:“可是还有一个星期暑假就开始了。”
张韵涵动摇了一下:“那,就三天!不不,反正她只要跟我道歉就行,我就原谅她。”
“好了好了,草木你也快点写几句,不然她就该回来了!”她这样催促着,将刚拍到纸上的笔又抓了起来,塞到陈草木的手里,“你要是不会写我就教你,反正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写。”
就这样,在张韵涵的指导下,陈草木写下了两句话。
她想不起来自己写了什么,只是在最后署名时,看到自己和张韵涵并排在一起的名字,会有些心虚。
信被塞进了余菲整理整齐的桌筒里,放在她最喜欢的英语书上。
这样刻意的位置,收信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陈草木看到余菲对着信纸发了很久的呆,也看到了张韵涵回头时对她露出的得意笑容。
具体后面发生了什么,陈草木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隔天,两人便重归于好了,而她们三个又能在午休时间一起玩喜欢的游戏。
这样的事情在后面反复发生了太多次,以至于到了后来,陈草木习以为常到了麻木的地步。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这种事的原因。
自己和张韵涵不止有余菲一个朋友,可余菲却只有她们。
所以不管是面对如何伤人的话,余菲都只能对张韵涵妥协,不然她就要面对孤身一人的悲惨结局。
张韵涵也是抓准了这点,才敢这样的肆无忌惮。
朋友,好沉重的一个词。
陈草木这样想着,进入了她最难过的一个暑假。
6
那是一个噩梦。
她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
当她哭湿了一个枕头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眼泪。
在梦里她被人贩子抓走,度过了千难万险回到家时,却得知了爸爸妈妈去世的消息。于是她哭啊哭啊,一直哭进了现实。
明明是一句话便能全部概括出内容的梦,却困住了她好几年。
她苦恼着,痛苦着,她又第一次知道,动画片是可以看不进去的,有时候作出微笑是那么的难。
爸爸妈妈都在忙,跟姐姐妹妹们她不想说那些话。
会惹人哭的,就像韵涵和余菲那时候那样。
所以她忍着,憋着,偷偷的哭,然后在两个月后,被才发现不对劲的周红英拉到楼下谈心。
“木木,你最近好像不是很开心啊,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
陈草木盯着油腻腻的桌面,没有抬头。
“啊,真的没有吗?真的不能跟妈妈说吗?”
“……”
“你有什么话一定要和妈妈说出来啊木木。”
……
不知道是在第几次的逼问后,陈草木说了出来。
“我,我很害怕……”
“害怕你们会离开。”
“啪嗒~啪嗒~”
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没了力气的陈草木被迫丢盔卸甲,在妈妈面前掉出了眼泪。
“噢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听到这个原因,周红英释然的笑了出来:“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又欺负你了呢。”
陈草木抹着泪,通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看向自己的妈妈,听她这样说着。
“爸爸妈妈还会陪木木很久很久的时间的,所以木木不用担心,不要再哭了好吗?哭多了爸爸妈妈会倒霉、会生病的。”
周红英的神色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则化作了一把刀,在女儿的灵魂上刻下了字句,疼的她整个人都抖了抖。
会倒霉,会生病……
因为恐惧而生的眼泪,又被恐惧遏制了回去。
周红英抽了几张纸巾给哭成了小花猫的陈草木擦眼泪:“好了好了,不要再想这么多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过几天应该就要开学了吧,作业写完了吗?”
陈草木把她手里的纸巾接了过来,给自己擤鼻涕:“嗯,写完了。”
“哦哦,那就好。”
“老板娘!给我煮碗面条!要个排骨!”
“哦哦好,你坐下来稍微等一下!”周红英对着客人极其的热情,她匆忙站了起来,又想起了才哭完的女儿,回头问了她一句,“木木,你要不要吃?”
“唉算了,我先去厨房忙了,你先在这里看会儿电视吧。”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轻描淡写。
7
在几个月后临近年关,村委们终于想起了村里的那些烂泥烂石头的老路,打算对其进行大规模的翻新。
那么为了农村建设的顺利进行,他们当然要禁止村民在路边饲养鸡鸭或是其他动物的行为。
这样也能保证日后的新路上少出现一些难看的动物粪便。
那一日,不明情况的陈草木照常下楼,才扯了几片菜叶子出去,入眼便是满地鲜血。
她眼见着最后一只活口被陈道全的刀割了脖子,鲜血流入了下水道口,剧烈挣扎的生命就那样停止了跳动,再随意丢弃在地上,和它的家人们躺在一起。
等待着它们的不是坟墓,是装着热水的红色塑料桶,和一个腌制过咸菜的大铁盆。
铁盆里躺着的那几只已经被剥去了皮毛。
红桶里装着的水被染上了新的颜色,飘散着热气的同时,上面还浮着些白色、黑色的兔毛。
昔日伙伴全部变成了她陌生的模样,鲜血的味道刺激着陈草木的神经。
为什么……
“没想到这几只养的还挺肥的。”
“那肯定啊,每天都好吃好喝的喂着,怎么可能不肥?”
陈道全的手里举着染血的刀,抬头突然发现了不知何时起便站在那的女儿,也没注意到她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便说着:“木木晚上有兔肉吃哦,你爸我除了烧鱼,最擅长的就是烧这个了,到时候给你露一手!”
周红英点点头,补上了句:“你哥可爱吃了,刚好他明天就回来了。”
“为什么,要杀它们。”陈草木这样问着,她感觉手中的菜叶好像失去了意义,她先前的爱也是。
周红英似是这时才想起了这些小东西对陈草木的意义,她说:“木木你别怪我们,村里要修路了,路边就不让养这些了。”
陈草木执拗地说:“可是明明我们四楼还有个天台可以养。”
“楼上怎么能养这些东西?”陈道全带了点责备,“你fai徐搭哦捏搓,福库一夜油福库一夜。”(翻译:你不要在这里吵吵,不可以养就不可以养。)
“……”
后面的话陈草木不想听了,她一言不发的回了屋,把手里的菜叶子放回菜篓里,跑上楼,一手护着自己曾经被兔子咬过的手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他们说得有道理,所以她不能怪他们。
晚饭时,她面对着一盆红烧兔肉,胃里翻江倒海,米饭在嘴里都含出了甜味。
而隔天,这些兔子肉便被归家的陈免,和前来蹭饭喝酒的几个舅舅们扫荡一空。
她想,她爸爸的手艺可能真的很好吧。
但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去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