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回来,大房的院子里坐满了前来吊唁的乡亲,几张矮桌拼在一起,摆着陈氏和李氏做的家常菜。
苏有书、苏有志和苏有山忙着招呼客人,给长辈递烟,给同辈倒茶,脸上强撑着笑意,眼底却藏不住疲惫。
苏文博陪着几位年长的乡绅坐在廊下说话。
厨房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陈氏烧火,李氏切菜,小张氏炒菜,三个妯娌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只听见碗筷碰撞的“叮叮当当”声。
孙杏梦和苏有宝负责给客人添茶倒水,苏有宝年纪小,就负责烧水。
张氏一个人呆在里屋,坐在苏正禄之前睡的炕上,手里摩挲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眼泪无声地掉在衣襟上。
炕头的木箱还开着,里面放着苏正禄攒了一辈子的碎银,还有给苏娇准备的嫁妆布料。
一直到傍晚时分,客人都走了,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氏和李氏收拾着碗筷,小张氏和孙杏梦把碗碟洗干净,归置到橱柜里。
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只有院角的蝉鸣,断断续续地叫着。
三房的院子里,苏文谦已经回来了,他坐在竹椅上,手里攥着书院的书本,却没心思看。
而秦辞正在带着安安玩竹蜻蜓,玩的不亦乐乎。
苏蓁进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问文谦道:“在想什么呢?”
文谦回过神来,将头上的白布摘了下来,又揉了两下,道:“没啥,我就是没想到爷爷真的就这么走了,我印象里他还是那个结实的庄稼汉子呢!”
苏蓁:“人死如灯灭,爷爷他太拧巴了,又固执,喜欢生气却又喜欢憋着不说,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又没有多少帮衬,自然就垮了。”
苏文谦沉默了一会:“五姐,等爷爷头七过了,我就回书院了。”
苏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去吧,你在书院好好读书。”
外面,苏有山走到院门口,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余晖把屋檐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轻轻舒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带着释然:“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苏正禄头七刚过,大房院子里的白幡还没撤,檐角悬着的纸灯笼就耷拉下来半边,风吹过发出“哗啦”的声响。
显得有些凄惨,就像苏有书一样。
自从丢了夫子的工作,他暂时就留在了家中干农活。
从前万事都有老爷子在前面顶着,现在都只能他自己上了。
他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刚踏进院门就瘫坐在门槛上,揉着酸痛的腰直抽气。
这几日地里的活计基本上全压在他身上,苏文浩根本使唤不懂。
小张氏和孙杏梦还没干一会儿就开始交唤,至于张氏和苏娇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得。
唯一能使唤的只有苏文博,但是苏文博也是个娇贵的,干不了多少就喊累。
“唉。”苏有书捶着后背,心里满是憋屈。
从前他是镇上学堂的夫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能穿着长衫教书育人,哪受过这般日晒雨淋的苦?
才几日功夫,手掌就磨出了水泡,晒得黝黑的脸上还脱了层皮。
张氏端着水出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叨叨:“早说让你别总想着那劳什子体面活,安安分分种地多好?
现在倒好,学堂辞了你,地里的活又干不动,往后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种地?”苏有书猛地拔高声音,语气里满是不甘,“我读了十几年书,可不是来刨土的!再说,这几亩薄田能养活谁?从前家里还不是靠着我夫子的那份营生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银子?!”
这话是事实,她张了张嘴,却没再反驳,这下家里算是难有进项了。
“还是得找份活计。”苏有书喃喃自语道。
次日一早,苏有书换上长衫,去了镇上,他先去了之前教书的学堂,刚走到门口就被王夫子拦了下来。
“苏有书,你还来做什么?”王夫子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学堂容不下你这样德行有亏之人,你走吧,别在这儿碍眼。”
苏有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解释:“王夫子,之前的事是误会,我也是被逼无奈……”
“误会?”王夫子冷笑一声,指着街对面的书铺,“你去问问镇上谁不知道你私吞亲爹救命钱?哪家还敢让你教孩子?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苏有书碰了一鼻子灰,又去了几家私塾。
可无论是西街的李私塾,还是东街的赵馆,一听说他是“卖药私吞钱的苏夫子”,都婉言拒绝,有的甚至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我们私塾教的是‘孝悌’,苏先生这样的人,我们不敢用。”
“您还是另谋高就吧,要是让学生家长知道了,我们私塾的名声就毁了。”
几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有书心上,他攥着衣角,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的石板路上。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他头晕眼花,路过百味居时,闻到里面飘来的饭菜香,肚子饿得咕咕叫,却连进去吃碗面的钱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