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儿,那两个人有问题,你知道吗?”苏筱雨轻轻说道。借着说话,她轻轻把手从方大宝粗糙的大手中往外拽了拽。
方大宝满是老茧的大手用了用力,苏筱雨就没拽出去,就只好让他拉着了。
“师傅,你现在的手好像暖了一些,不那么冰凉了。”方大宝没有接着苏筱雨的话题往下说。
“是吗,师傅也感觉好一些了。”苏筱雨幽幽道:“她死了,我好像也解脱了不少,原来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现在这块石头没有了。”
苏筱雨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是死去的高媚儿了。
“你现在好了吗?”方大宝满脸惊喜,“高媚儿临死的时候说,你们这个‘太上绝情天功’有毒!”
“那不是毒,是修行者的劫。”
“什么意思?”方大宝问道。
苏筱雨叹息道:“情之一物,既是缘,也是业,也是果,更是穿肠毒药。我和高媚儿修炼的‘太上绝情天功’,听着能斩断七情六欲,追求至高天道,实际上它绝情绝性,违背天理人性,最是凶险。”
也许是高媚儿死了,苏筱雨似乎愿意说话了。
“大宝儿,你知道吗,若要修炼的这种功夫,其实最好是一对情侣,他们两情相悦,生死相依,谁都离不开谁,练功的时候都处处互相为了对方……这样才容易化解这种神功的毒性——‘以情入道,再斩情证道’……”苏筱雨的言语中忽然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方大宝听了一惊。
“大宝儿,你也听出来了。”苏筱雨惨然一笑道:“这根本不是一个应该存在人间的功法——它像一条毒藤,缠绕着两颗相依的心汲取养分。随着修为日深,那曾经温暖彼此的情丝,终究会化作冰冷的荆棘。最终,情丝斩断之日,便是道心蒙尘,情毒彻底爆发之时……古往今来,修此功者,罕有善终。”苏筱雨的声音更冷了几分,“高媚儿她一生无情,从来没有真正倾心之人,正因如此她才需要我。大宝儿,师傅这颗‘空丹’,对她而言,便是承载‘情毒’最完美的容器。她以我为炉鼎,将自身无法化解,也不敢沾染的情毒尽数转嫁于我,借我之情,炼她之道。我们看似师徒,实则早已被这邪功绑在一起,如同共生之藤,谁也离不开谁。”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那几乎透明的肌肤:“如今她死了……我这容器里的‘情毒’,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它不会消散,只会更加狂暴地反噬,侵蚀我的血肉神魂……”
方大宝顿时怔住了。
“大宝儿,师傅虽然心里的石头去了——但师傅变成真正的石头却快了!”苏筱雨凄然道。
“师傅您别瞎说。”方大宝几乎吼叫起来,“高媚儿说,你这个毒有解药,就是无极丹,不光她这么说,就连丹主那个老混蛋也这么说,就一定是真的!”
“真的吗?”苏筱雨淡淡问道,脸上看不到一点欣喜,其实她心里是不相信的。
如果真有解药,高媚儿难道没办法弄到吗?
她都弄不到,世间有谁还可以弄到?
“我说真的就是真的。”方大宝粗着嗓子大声道,“你要听我的,你别胡思乱想,丹堂就要开丹塔了,只要闯过九层,就能拿到丹方!”
不知道为什么,苏筱雨听着方大宝粗声大气的说话,心里竟然感到一丝甜意。
“嗯,如果有机会也好。”苏筱雨口气还是淡淡地。
过了好一会儿,苏筱雨忽然很随意说道:“大宝儿,你喜欢歆儿,也喜欢我姐姐吧。”
方大宝浑身僵住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别害怕,师傅很高兴。”苏筱雨温柔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姐姐,她跟着你,我很高兴。”
方大宝拉着苏筱雨的手,满脸尴尬,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
两个人说着话,远远看到在他们身前,一艘法舟忽然从黑压压的云层中钻了出来,法舟一摆,横在他们身前。
法舟上站着四五个人,刚跟着乔巴姆过来的两个修真就在其中,巴桑则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扔在船头。
好在乔巴姆和马道长并未在船上。
方大宝长舒一口气,看来他在雪国认识的几个算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背叛他。
“大宝哥,这两个都是叛徒,狗娘养的——他们打伤了乔巴姆,乔巴姆和马道长都逃走了!”巴桑看了方大宝,扭动着身体,大声喊道。
“嘿嘿,巴桑旺堆!你他妈的就是个奸细!”其中一个黄袍书生喝道:“老子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你是个探子,你本来就是吐蕃的王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待一会拿下这个方大宝,你拿着你的人头你萧大将军那边要要赏钱!”另外一个修真哈哈大笑。
方大宝还不晓得巴桑有这层身份,不禁哈哈大笑:“巴桑,你把你小贝哥骗得好苦!”
“小贝哥你赶快走!”巴桑本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此时一用力,就像个木桩一般陡然竖了起来,“他们不敢杀我的——我是吐蕃王子!你快走!他们很厉害的!”
“巴桑,你这么够哥们儿,俺袁小贝袁爵爷就更不好走了!”方大宝还是喜欢“袁小贝”这个名字,动不动就自称“小贝爵爷”。
“嗯,你走不得!你若走了,你的悬赏哪里去拿?”
忽然一声冷笑,法舟中央,一个面目狰狞的年轻人缓缓从一把藤椅上站了起来。
这才是这一行人的正主儿!
此人身形高大,面容枯槁,一身玄色镶银边的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胸前绣着一座巍峨雪峰。
方大宝却不认识这个图案,他倒是惊讶此人的修为。
这人一看就有些气血亏虚,肾精不足,带点五劳七伤,但一身修为却不是假的,真正一个元婴大成的修真!
比方大宝还要高出一个小境界!
方大宝不禁感叹,这个天元大陆,不知道藏龙卧虎,还有多少不知名的高人隐士!
这么一个痨病鬼,都能修炼到元婴大成!
此人还未开始自我吹嘘,身后一个摇着折扇,一身锦袍路人甲已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惊叹,仿佛在说书一般:“哎哟喂!这位爷您可瞧仔细喽!”路人甲折扇“啪”地一收,指向那玄袍中年人,唾沫星子喷了地上的巴桑满脸,“这位是天山派掌教冷玄机老爷膝下最疼爱的幼子,人称‘病阎罗’的玉面郎君——冷逍遥,冷公子!”
“哦,冷公子。”方大宝看他说得起劲,不得不捧上一哏,免得他不说了。
“说起咱们玉公子,那可是天山雪域,不,是整个北疆修真界的奇人!这位爷别看他如今深不可测的模样,早年那可是出了名的‘药罐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寒毒,三岁咳血,五岁卧床,十岁那年差点就……唉,冷老爷寻遍天下名医,灵丹妙药当饭吃,都说是天妒英才,活不过双十之数!”
众人装作听得如痴如醉,纷纷赞叹道:“了不起!”
路人甲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可您猜怎么着?玉公子缠绵病榻,寻常人躺着等死,他却把那些药方子,当成了无字天书来琢磨!嘿!还真让他从一本据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残破药典《百草劫》里,悟出了‘以病入道,以药炼神’的绝世法门!”
他激动地一拍大腿:“您听听!这叫什么?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别人引灵气淬体,他引寒毒炼脉;别人怕丹毒淤积,他偏以百药为薪,熬炼己身!硬生生把那要命的寒毒,炼成了他修行的无上资粮!不到七十载啊,诸位!不到七十载!就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一路过关斩将,直入元婴大成之境!‘病阎罗’这名号,那是实打实杀出来的!意思就是,阎王爷见了他都得绕着走!您说神不神?奇不奇?”
路人甲说得口沫横飞,雪国的两个修真,还有他身后的一个随从很凑趣地发出阵阵惊叹和谄媚的附和声。
“神!太神了!”
“冷公子真乃天人也!”
“病阎罗,名不虚传!”
方大宝听得哈哈大笑,这他妈的真是青龙偃月刀割痔疮——开了大眼了!
世家公子身边带着一个帮闲的清客相公吹嘘,这是常有的事。便是原来在清水河畔,被花红儿凌辱得不成人形的孙韶孙公子也有两个帮闲的,但帮闲的口条如此伶俐,故事讲得这么生动,方大宝还是第一次听到!
方大宝心想自己以后出门也得带上这样一个人才行——小云笛和自己搭配就不错,婧婧丫头如果不捣乱也不错,不然以后出名难啊!
“好你个方大宝,听到本公子的名号还不跪下听令!”
不论如何被人吹嘘,被称为“病阎罗”的冷公子面容依旧冷峻如山,对这番吹捧恍若未闻——显然这借他人之口自吹自擂的套路已练得精熟了。
他见方大宝听了路人甲的一番吹嘘,竟然不言不语,于是冷喝一声,似是提醒。
“跪下?”方大宝抬起头,笑呵呵地看着冷公子,笑道:“冷公子,萧不凡发出的奖赏不少啊!”
“还行。”冷公子面有矜色。
“你们三人怎么分?”方大宝指着他边上的两人,自然没有把那个路人甲以及他的另外一个随从算进去。
这二人只是冷公子的狗腿子,当然不能参与分赃。
“三人各占一份!”
“那不合适啊,功劳最大的是你冷公子。他们没你,我一个手指头就把他们两个灭了。”方大宝嘿嘿一笑。
“的确不够公平。”冷公子想了想,一双冷电一样的眼睛从这二人身上扫过。
这二人急了,一个说道:“冷公子,咱们可说好的,您可不能反悔啊!”
“冷爷,您可不能骗咱们啊,”另外一个嗫嚅着说道:“要不可以少点,少点也行。”
“少点也不好分啊。”方大宝怂恿道:“两千万灵石,少点也分走几百万!还有地阶功法,玄阶灵宝,那怎么分啊,不能掰开分他们一点吧……”
“你们两个!”冷公子喝道:“等取了这小子人头,你们一人五十万灵石,要就要,不要就滚!”
一听五十万灵石,两个顿时就炸了锅,一人喝道:“冷逍遥,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吧。”
另外一人也怒了:“没有我们的消息,方大宝这小子早就去了天山雪莲谷!”
“你们要多少?”冷公子一双深陷的眼窝里,两只寒星般的眸子,如同万载玄冰,冷冷地扫过,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漠然与居高临下的威压。
“最少五百万!”
“最少八百万!其他都不要。”
“哥们——”方大宝哈哈大笑:“你袖子里刀一挥,不就省下一千多万了!真笨!”
“不错,你很聪明!”这冷公子也是个狠人,方大宝话音刚落,一只瘦骨嶙峋的巨爪忽然从他袖口疾如闪电地伸出。
二人惊恐万分,就要逃走,但这法舟不过丈余,而且在元婴大修的威压下,这两人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如何腾挪得开——只见巨爪陡然一张,一把就将两人都捏在掌心!
噗的一声,巨爪卡巴一合,两人被捏得骨骼寸寸而断,冷公子阴恻恻一笑,随手把二人尸首丢到下方的山谷中。
“你真是个机灵娃儿!看在你帮公子省灵石的份上,你自废修为,我不要你性命。”冷公子指着一旁的苏筱雨,一张瘦骨嶙峋的丑脸挤出一丝笑容,“不过,那闺女要归我。”
方大宝惊讶道:“那悬赏令不是说不要活的吗?”
“你真想死?”冷公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办法,”方大宝双手一摊,“少爷就是这般命硬,谁都弄不死!”
说罢,方大宝跳出法舟,一棍向冷公子的法舟横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