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和灼烧的剧痛，是他意识沉沦前最后的记忆。
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软和温暖。
顾易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纯白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孩子的馨香。
“我……在哪？”
他想撑起身体，却发现浑身上下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酸痛无比，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他动弹不得，只能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温馨的卧室，简约的白色家具，床头柜上放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窗帘是清新的浅蓝色，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
这里不是医院。
也不是他自己的家。
那……是哪里？
就在他满心疑惑之际，“咔哒”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
她身形高挑，气质清冷，脸上带着一丝关切和如释重负的表情。
当看清女孩的脸时，顾易的瞳孔骤然一缩，大脑瞬间宕机。
“颜……佳宁？！”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嘶哑得厉害，几乎破了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他的声音，颜佳宁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抖，水差点洒出来。
她快步走到床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冷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醒了？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喜悦。
“我……我还好。”
顾易挣扎着想坐起来，颜佳宁见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后背，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
后背接触到柔软枕头的那一刻，顾易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身体的酸痛感再次袭来。
“你别乱动，你身体还很虚弱。”
颜佳宁蹙着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像极了高中时催他交作业的班长。
“是你……救了我？”顾易看着她，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
“这里是厦门，我的住处。”颜佳宁推了推眼镜，似乎这样能让她显得更镇定一些，
“我捡到你的。”
“捡到我？”
顾易的脸上写满了问号。这算什么解释？自己又不是路边的小猫小狗。
颜佳宁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耳根微微泛红，她清了清嗓子，用她一贯的、条理分明的口吻解释起来：
“前几天，我和夏天，陈赛一起去去海边玩。然后，就看到你倒在沙滩上，昏迷不醒。我们……我们就把你带回来了。”
海边？沙滩？
顾易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漆黑的装甲，滔天的巨浪，无边无际的海洋……以及，那股几乎吞噬掉他所有理智的、狂暴的愤怒。
他记得自己最后是在南印附近的海域，一拳轰爆了古朗基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从南印到厦门？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得有多远？
“等等，”顾易急忙打断她，“你说……是几天前？今天几号？”
“11月10号。”颜佳宁回答。
11月10号！
顾易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很清楚，和伽拉基战斗的那天是11月7号。
也就是说，他在海上足足漂了三天三夜？！
这怎么可能！洋流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他努力回忆着那段空白的记忆，脑海深处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在冰冷的海水里，他的四肢在疯狂地划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像一艘人形鱼雷，破开一道道海浪……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厦门的沙滩上，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惊异全能形态耗尽能量后，身体为了求生，爆发出的本能？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佳宁，他醒了没啊？我闻到楼下张阿姨家的炖鸡汤了，要不要……”
一个活泼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紧接着，一个梳着高马尾，穿着运动装的娇小女孩探进了脑袋。
是夏天。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冷艳，穿着一身黑色夹克的女孩。
是陈赛。
两人看到已经靠坐在床上的顾易，都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哇！你真的醒啦！”
夏天像只小燕子似的蹦了进来，大眼睛好奇地在顾易身上打量着，
“嗨！我们又见面了！第二次见面就这么刺激，你可真行啊！”
陈赛也走了进来，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酷酷地点了点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感觉怎么样？命挺大。”
“夏天，陈赛……”顾易有些虚弱地笑了笑，
“谢谢你们，这次又麻烦你们了。”
“哎呀，客气什么！”夏天摆摆手，然后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颜佳宁，
“要谢你就谢我们佳宁吧！这几天你昏迷着，她可是被吓得不轻，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天天守着你，给你擦脸喂水的，我们都快以为她要以身相许了呢！”
“夏天！你胡说什么！”
颜佳宁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伸手就要去捂夏天的嘴。
“我哪有胡说！你看看你那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夏天灵巧地躲开，对着顾易做了个鬼脸。
陈赛在一旁看着，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顾易看着窘迫不已的颜佳宁，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和愧疚。他能想象得到，一个女孩子，面对一个突然出现在海边的、昏迷不醒的男人，该有多么害怕和无助。
他郑重地看向颜佳宁，真诚地说道：
“班长，真的……太谢谢你了。还有夏天，陈赛，谢谢你们。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颜佳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嘟囔道：
“都说了……没什么……”
“好啦好啦，我们就不当电灯泡了。”夏天拉着陈赛的胳膊，朝门口退去，
“我们去看看楼下张阿姨的鸡汤好了没，给你补补身体！佳宁，加油哦！”
她说完，还对颜佳宁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我看好你”的鼓励。
陈赛也被她拉着，临出门前，回头看了顾易和颜佳宁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慢慢聊”。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顾易和颜佳宁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顾易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佳宁，这次真的多亏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们是老同学，不用这么计较的。”颜佳宁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易看出了她的犹豫，温声问道：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颜佳宁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透过镜片，紧紧地盯着顾易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
“顾易……你……是不是假面骑士空我？”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顾易的脑海中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知道？！
这个秘密，除了自己，老六，安欣和郑梓妍她们就没人知道。
颜佳宁，一个远在厦门、和他几乎断了联系的高中同学，怎么可能知道？！
看着顾易震惊到失语的表情，颜佳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解释道：
“那天在海边……我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
“当时天快黑了，沙滩上没什么人。我看到……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铠甲的身影躺在海浪边上，身上还有电火花在闪。”
白色铠甲……电火花……那是究极形态升华之后，力量耗尽退回初生的状态吗？
顾易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只听颜佳宁继续说道：
“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是什么怪物，不敢靠近。可是……可是过了一会儿，那身铠甲就像光一样消失了，然后……我就看到了你。你穿着自己的衣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真的……真的被吓到了。”颜佳宁的声音里还带着后怕，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新闻上那个无所不能的假面骑士空我……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你会……伤得那么重？”
房间里一片死寂。
顾易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
“是啊……就是我。”
事到如今，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了。
“这件事……太复杂，我也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顾易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班长，算我求你，能……帮我保密吗？这件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我答应你！”颜佳宁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眶却一下子红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答应得那么干脆，反而让顾易愣住了。
下一秒，颜佳宁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心疼和不解：
“以前在新闻上看假面骑士空我战斗，只觉得他好厉害，好帅，是所有人的英雄。可是……可是当我发现那个人是你，看到你浑身是伤地躺在那里，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那一定很辛苦吧？那些战斗，一定很疼吧？”她哽咽着问，
“你……你难道要一直这样战斗下去吗？就不能停下来吗？”
看着她掉眼泪，顾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伸出手，想帮她擦掉眼泪，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声音低沉却坚定：
“我必须战斗下去。”
“因为那些叫古朗基的怪物，它们杀人不眨眼。如果我不去阻止它们，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像新闻里那样死去。”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未来，更不想在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才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站出来。”
“所以，只要我还站得起来，我就会一直战斗下去。”
说到这里，顾易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漆黑狰狞的身影。
惊异全能形态。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那虐杀对手的残暴，那被愤怒与复仇情绪支配的疯狂……他感觉自己在那一刻，变得不再是自己。或者说，那才是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了解过的、最黑暗的一面。
那股力量，强大到足以轻易毁灭古朗基，但也同样强大到……足以轻易毁灭人类。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颜佳宁，眼神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和恐惧。
他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踞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
“佳宁……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拥有着比古朗基……甚至比它们加起来都更可怕的力量。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失控，伤害到你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颜佳宁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褪去了英雄的光环，他看起来那么疲惫，那么不安，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顾易放在被子上的手。
他的手很冷。
“不会。”
颜佳宁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认真。
“说实话，第一次在新闻上看到假面骑士空我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他到底是谁？是敌人还是朋友？这种超乎常理的力量，真的可以信任吗？”
“可是，后来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救下越来越多的人……我就不那么想了。我相信，一个愿意一次次拼上性命去保护陌生人的人，绝不会是坏人。”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更何况……”
她抬起头，迎上顾易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既然那个人是你，是我的同学顾易……那我绝对，百分之百地信任你。”
“所以，不要说自己是怪物那种话。”
“在我心里，你就是英雄。”
她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受这么重的伤了。虽然……虽然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但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找我聊聊。我……我至少可以当一个听众。”
顾易怔怔地看着她，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
那股暖意，仿佛一道光，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和寒冷。
原来，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是这样的……
一丝喜悦，如同雨后春笋，悄然从心底破土而出，迅速蔓延开来。
“谢谢你，佳宁。”顾易反手，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由衷地说道。
颜佳宁的脸颊再次飞上红霞，触电般地想把手抽回来，但被顾易握着，又不敢太用力，只能任由他握着。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暧昧。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颜佳宁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床头柜上拿起了顾易的手机，递给他。
“对了，你的手机。我帮你充上电了。你昏迷这几天，它一直响个不停，我怕是你朋友有急事找你，又不敢帮你接。”她转移着话题，“你快看看吧，肯定有很多未接电话。”
“好。”顾易接过手机。
手机的外壳上还有一些细微的划痕，应该是战斗和漂流时留下的。他按下开机键，熟悉的开机动画过后，屏幕亮了起来。
下一秒，顾易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手机屏幕上，通知栏几乎被瞬间弹出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提示给挤爆了。
【未接来电（99+）】
【微信消息（999+）】
【短信（99+）】
他点开通话记录，一长串密密麻麻的名字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
【沈彗星（48个未接来电）】
【郑梓妍（37个未接来电）】
【李云思（29个未接来电）】
【林乐清（32个未接来电）】
【肖鹿（41个未接来电）】
【钟甄（25个未接来电）】
【安欣（18个未接来电）】
【老六（55个未接来电）】
……
看着这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字，顾易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完蛋。
这下真的完蛋了。
他只是在海上漂了三天，怎么感觉像是跟全世界失联了三年？
他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些女孩们从最初的担心，到焦急，再到现在的抓狂和暴怒的样子。
尤其是沈彗星和老六，这未接电话的数量，简直是要把他手机打爆的节奏。
一场史无前例的“后院大火”，正在熊熊燃烧。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的、即将被烈火吞噬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