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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上覆着与衣衫同色的锦带,旁边有个小厮扶着他手臂,看起来像个瞎子。

不过是个生的颇为俊俏的瞎子,面颊白皙似玉,鼻梁秀挺,姣好的唇形是桃花浅粉色,冬日里却只穿着薄衣轻衫,愈发显得纤细可怜。

小厮扶着他坐在凳上,并未退下,垂手立在他身后,少年拨弄琴弦,却不是先前极富清丽韵味的《月儿高》。

而是哀婉凄楚的《汉宫秋月》,技艺炉火纯青,引人入境,众人仿似看到昭君出塞时怅然幽怨的情景。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雅间有人倚窗击节吟和:“叶落深宫雁叫时,梦回孤枕夜相思。虽然青冢人何在,还为蛾眉斩画师。”

那人吟罢,满堂宾客才骤然回神,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掌声此起彼伏,全然忘了此哀曲与年节时极为不符。

从少年一上台,江瑀烟浅的眉就未舒展开,别说贴了易容面具,淮瑾就是化作灰。

他都能一眼认出。

江瑀唇线紧抿,游目四望,怒视堂中那些男子不怀好意、如狼似虎的眼睛。

只恨不得将桌子掀了!

淮琅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他眼珠转动,偷偷看江瑀,见他透澈的眸中显出一种古怪阴郁的神色。

他木偶般僵硬的侧身,避开江瑀视线,悄悄冲台上摆了摆手。

少年背后的小厮见状,走近一步,低声说:“主子,太上皇好像说还不够,让你再加把劲。”

若是淮琅听到这句,定将这人拖下去斩了,他意思明明是此举行不通,江瑀气炸了。

淮瑾闻言身形微顿,不理台下众人高声再来一曲的言辞,声音微有嘶哑:“拿琴来。”

小厮跨步到垂帷后取了琴,放置圆台的小几上,淮瑾调好琴徵,素手轻抬。

亦怨亦慕,如泣如诉的《凤求凰》缓缓流出,方才雅间击节唱和之人再度出声,伴随乐声吟起了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音渐止,楼中懂音律的人触动情思,神思游散,不解妙音的人听到唱和,带头掀起雷鸣掌声。

堂中掌声许久才停歇,楼上雅间下来一锦衣华服的公子,走到台前:“公子才艺非凡,小生甚为敬佩,敢问公子名姓?”

此人相貌端正,始一开口,听声音便知是刚刚击节唱和之人。

只是但凡结交他人,通常会先自报家门,他如此做派,分明是把淮瑾当做了卖艺的小郎君。

作小厮打扮的乔铮,见主子受人轻视,怒目瞪向来人,淮瑾则理都没理华服公子。

他脑袋都没转一下,端坐在小凳上,低声问他淮琅那边的情形。

华服公子见他如此清高,气质骄矜,更觉性烈心喜,几步上了圆台。

堂下众人见他满脸垂涎欲滴之色,皆是明白几分,虽有看客心下不忍。

但认出他乃是知府家的霸王,便也收了本就不多的善心,纷纷停下交谈,将目光投向圆台。

华服公子驻步淮瑾身前,离近了看,见他肤如白玉,容色冷绝,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昔有文君卓新寡,今有公子卖艺求存,实在叫小生心疼,小生虽不才,但家中略有薄产。”

众人聚来的目光让他越发高调,他挺直腰身,做出一副风流倜傥之貌,说:

“小生愿做这曲中凰,与公子比翼邀翔,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什么破烂玩意儿,乔铮拳头都握紧了,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扑上去揍死他丫的。

可淮瑾却迟迟未曾说话。

有人欺负才更显惨嘛!

他连眼睛蒙上了,嗓子也弄哑了,装成这弱不禁风的可怜样,江瑀肯定认不出。

现在只等淮琅那边策应,让江瑀把他给买回去,顺理成章回家偷香……不对,回京过年。

如此甚好!

他这边正想得美,却听乔铮急声禀道:“主子!师弟跑了!”

“什么!”淮瑾抬手扯落蒙眼的锦缎,刚好见门口滑过一抹青色身影,傻弟弟呆头呆脑的跟在后头。

也不知道拉一下……

华服公子见他凤眸流盼,犹如秋水横波,只当他是装瞎子博看客同情。

如今听到自己所言,便迫不及待除去伪装,以真貌示人,虽然声音嘶哑难听,但这副姿容实在难得。

他笑得张扬,说:“公子这双眼睛当真是画龙点睛,妙极啊!小生乃益州知府……啊!”

淮瑾周身气势大变,神色幽寒冷厉,他看着摔下圆台的人,哑声怒喝:“离我那么近作甚,就是你将师兄气跑了!”

听得此话,乔铮默默后退些许。

华服公子被自己的小厮扶起,他身上痛的麻木,周围人的目光让人脸色难堪,硬声怒道:

“大胆!我爹乃益州知府,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栽乐,去将护卫叫进来,将这不识好歹的捆回去!”

他身旁的小厮应声而去,淮瑾正在凝神细思,见他执迷不悟,喋喋不休,顿时心中烦躁不已。

师兄不喜他杀人。

好委屈……

他低声吩咐:“乔铮,传本王令,益州知府家教不严,纵子行恶,官降三品,贬去岭南。”

乔铮曲指吹出哨音,茶楼中隐匿的暗卫立即闪身而出,拖着那华府公子和他的小厮就往外走。

小白花如此威武。

让堂中众人瞠目结舌,再是傻子,也知他身份不一般,纷纷准备夺门跑路,却又被门边守着的黑衣恶煞拦住。

淮瑾装扮成这副模样,不认为江瑀能认出他,费了这么大周折,他并没打算放弃这个身份。

吩咐了暗卫几句,便继续蒙上眼,扶着乔铮手臂走出茶楼。

只把堂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是能惩治知府家恶霸的官,虽然未曾表露身份,但禁口令依旧在连吓带吓中执行的彻底。

淮琅跟个鹌鹑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江瑀身后,压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他见皇兄执意要演下去,刚刚开口感慨琴师好可怜,提出要将人买回去,江瑀就蓦地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江瑀见他眼巴巴的瞅过来,觉得是自己将他吓着了,勉强笑了一下,说:

“我刚刚忽然想起,你之前不是说要买烟花吗,再晚铺子就关门了。”

淮琅长吁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我还以为你不喜那琴师呢。”

“确实不喜。”江瑀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烦躁,“大庭广众下,做出一副扭捏姿态勾引人,简直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