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谷地被篝火映得一片通明。火光摇曳,将一张张紧绷而疲惫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烤肉与血腥的气味,士兵们低声交谈,时不时回头张望。
忽然,远处传来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甲的铿锵。尘土与火光交织,夜风中,一面面军旗猎猎作响——那是小基捷日军的大部队。军阵推进如铁流,步伐中带着压迫的节奏。
朗希尔德骑在最前,赤红的披风猎猎翻飞,映衬着她披散的红发,犹如燃烧的火焰。她翻身下马,脚步铿锵,长剑在腰侧随步伐轻轻碰撞,发出冷冽的声响。随行的士兵自觉让开一条通道,整齐肃然。朗希尔德,终究还是来与比奥兰特见面了。
阿尤布悄悄跑到比奥兰特身边,眼中带着紧张,低声说道:“夫人,在埃德萨,和十字军相互厮杀,到处杀人放火的……除了十字军,就是这个红发女魔头和她的爪牙们。”
比奥兰特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尤布的肩膀,语气沉稳:“放心,在我这里,没人能撒野。也请告诉你父亲,不必担心。”
阿尤布点头,迅速跑远,躲入人群。
火光下,朗希尔德的身影逐渐逼近。她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篝火旁的众人,最终定格在比奥兰特身上。气氛骤然紧张,仿佛风声都停滞了片刻。
“比奥兰特夫人。”朗希尔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钢铁般砸入众人的心口,“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你们。”
比奥兰特缓缓起身,裙摆拂过地面的尘土,她的神情沉静,眼底却闪过一抹锐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战火使人流离。能在此刻遇到自家人,已是难得的幸事。”
话音落下,篝火摇曳,照亮两人之间微妙的对峙。营地里,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两个女人身上交织,静候着下一句将决定气氛走向的言语。
朗希尔德微微颔首,目光像锋利的矛尖,逐一扫过众人。火光在她冷峻的面庞上跳动,她的视线最终跳过雅诗敏与阿格妮停留在比奥兰特身上。那一瞬,她眼底闪过一抹迟疑与怀疑,却没有深究:“我听说,你们要投奔赛琳娜和祖尔菲亚?”
比奥兰特沉稳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笃定:“是的。听说她们正在聚拢艾赛德散落各地的残部,重整旗鼓。”
朗希尔德唇角微微上挑,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冷若冰霜,直透人心:“呵……我可不看好她们。那两个女人,胸怀太窄,权欲胜过远见。你们若投奔过去,不过是任她们摆布的棋子,早晚会被弃子一般抛下!”
比奥兰特直视朗希尔德,目光冷峻如钢,她的声音清晰坚定,不卑不亢:“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有你的判断,我也有我的选择。究竟谁才是王者,终究要试过才知道。”
朗希尔德沉默片刻,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庞,轮廓分明如铁。随即,她冷冷摇头,声音像锤击铁砧般铿锵:“你们走你们的路,我自然不会妨碍你们。但是,如果我是你,我更愿将未来托付给古夫兰夫人。”朗希尔德目光一转,冷芒一闪,话锋如刀,“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并没打算在此立足,率部前来只为尽一份责任,对抗强敌。毕竟,我们终究要回小基捷日。我和我的儿子,对她们双方的‘正统’之争,并无兴趣。日后你们当中任何人,若遇到过不去的坎,不妨来小基捷日。那里没那么多心机与算计。”
“我们明白了,朗希尔德夫人。”比奥兰特的回应平静而克制,眼神如湖面结冰,“谢谢你的好意。”
朗希尔德微微颔首,转身而去,黑色披风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冷峻的弧线。她抬手示意,飞熊营的军士立刻整队,铁甲摩擦声如潮汐般起落。片刻后,他们如洪流般远去,只余马蹄的轰鸣在夜谷回荡。两支队伍,终究还是分道扬镳。
……
第二天黄昏,夕阳的余晖如一幅褪色的挂毯,懒散地铺洒在卡莫村外的荒野上,将大地染上一层疲惫的橙红。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焦土交织的气息,那是战争独有的印记——烧焦的木头,干涸的血迹,以及被岁月遗忘的恐惧。此刻,队伍行进在余晖下,马匹的蹄声沉闷而疲惫,行人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喘息。每个人都裹挟着逃亡的尘灰,脸上刻满了风霜与警觉。
塔齐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眯起眼望向前方那条蜿蜒的河流。它在荒芜的平原上拖曳着身躯,仿佛一条疲倦的银蛇,在夕阳的余晖下懒散地扭动。“这是快到了吗?”她语气里透着怀疑与疲惫,声音在干燥的空气中回荡,半数被风吞没。
塔齐娜的目光扫过四周:昔日繁华的村落如今只余断壁残垣。野草在焦土间疯长,倾倒的木屋横陈在道路两侧,焚毁的谷仓化作焦黑的廊柱。连鸟雀都不愿停驻,只有几只秃鹫在高空盘旋,投下不祥的阴影。“如今这里怎么会这般荒凉?!”塔齐娜喃喃,声音中带着怀旧的痛楚。
阿蒲热勒扶着马鞍,喘息着调整呼吸,点了点头:“沿着这条河往南,就能到阿里维德庄园。”她伸手指向河流尽头,那座低矮的山丘若隐若现,庄园的轮廓如孤独的守望者般矗立在暮色之中。
“可原先这一带热闹得很,有好多村落。”阿普热勒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看来赛琳娜的统治并不仁慈。我们陪嫁过来的时候,道路两侧站满了迎接古勒苏姆郡主的乡亲。他们挥舞着彩旗,孩子们追逐马车,空气里全是烤羊肉和香料的味道。如今呢?只剩风沙与废墟。”
雅诗敏骑在马上,优雅地拨了拨披风,姿态依旧端庄。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废墟间游移,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倒塌的围墙上布满箭痕,地面散落着破碎的陶罐和遗弃的农具,仿佛时间在这里骤然停滞。“这副样子,并不像是暴政的结果,更像是战争的痕迹。”
突然,前方传来贝托特的厉喝:“停下!”那声音如惊雷炸响,霎时让整个队伍僵住,仿佛一头被惊扰的巨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贝托特骑在最前方,他高大魁梧,身姿却敏捷如鹰隼。他伸出手指,指向百米开外的一处关卡。那是一道简陋却森然的障碍:粗糙的木桩与石块堆砌而成,像是临时间筑起的壁垒。其顶端,一面旗帜在烈风中猎猎飞舞——旗帜之上赫然绣着一个古朴的篆书“唐”字,笔画厚重,犹如从远古传来的印记,在火红的夕阳下宛如某种不灭的守护符。
“前面有关卡!那是阿里维德家的徽章!”贝托特的声音带着亢奋与警觉,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他们此刻终于到达目的地。
比奥兰特立刻抬手,示意队伍止步。她的动作干脆而冷峻,周身的威势让空气都仿佛凝滞。她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透出谨慎与坚决。身上那件虽简陋却合身的皮甲在夕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腰间的短剑轻轻颤动,映衬着她不容侵犯的权威。
雅诗敏与阿格妮已策马至前方,她们并肩而立,马鬃在风中飞舞,犹如并肩的双女武神。雅诗敏的眼眸冷静而锐利,阿格妮的黑发在余晖中燃烧,二人的身影映衬在关卡与旗帜的背景下,仿佛在与命运隔空对峙。
塔齐娜在菲奥娜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前来,步伐依旧带着倦意,却不减一丝骄矜。她抬手指向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声音里透着几分自得与炫耀:“我认得那个徽章——其实就是个古体汉字!自从赛琳娜掌控托尔托萨后,祖尔菲亚就在她们的商船、商队的马车,都悬挂上了有这种符号的旗帜。”塔齐娜眯起眼,凝视那篆体的“唐”字。笔画扭曲而厚重,仿佛一条蛰伏的巨龙,盘踞在布帛之上,静静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威势。
“阿里维德家族向来把它当作图腾,可连他们自己,也极少有人真正明白其中含义。只是代代相传,把它奉为荣耀的标记。传说这是远自东方带来的遗产,象征着荣光与永恒。”塔齐娜语调里带着几分炫耀,末了还耸耸肩,“大概这个字,就是‘阿里维德’的意思吧!”
话音未落,利奥波德大步走来,粗犷的脸上挂着一贯的豪气,然而眼底却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你少在这里胡扯了!‘阿里维德’根本不是震旦语的词汇,更不可能是这些沙陀人真正的自称!”
说罢,利奥波德转身望向比奥兰特,指了指一旁的一处断墙残垣,神色凝重下来:“比奥兰特,看周围这副样子,似乎情况不妙啊。”
韦利米尔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把断剑。剑刃满是缺口和血迹,他翻转剑柄,上面清晰可见一个十字印记,那是冷硬无情的信仰烙痕。韦利米尔的眉头逐渐锁紧,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是十字军的武器。”
关卡的厚重木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披戎装的沙陀勇士策马疾驰而出。那是匹纯种的阿拉伯骏马,鬃毛随风翻飞,四蹄踏地如雷,扬起漫天尘土。勇士浑身披挂铁鳞甲,铠甲在夕阳下闪烁冷光,腰间悬着弯刀,刀鞘随马速微微颤动。他的脸庞被胡须与尘土覆盖,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前方的队伍。
“你们是什么人!”沙陀勇士高声喝问,声音嘹亮而沉厉,宛如战场上的号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地是阿里维德家的世袭领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速速退去!”
话音未落,塔齐娜猛然眼睛一亮,激动之情涌上心头。她推开菲奥娜的搀扶,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因急切而略显颤抖:“巴赫拉姆!是我们回来了!我是塔齐娜,你还记得我吗?”她的呼喊里带着久别重逢的热烈。
巴赫拉姆猛地勒住马缰,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喷出一口热气。他缓缓策马靠近,目光如刀锋般在人群里扫过,直到定格在塔齐娜身上。他的眉头一皱,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与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塔齐娜。”巴赫拉姆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透着压抑的情绪,“我听说你在安托利亚飞黄腾达,成了主上的侍妾。可如今,你怎么搞得这副模样?”他的话语里夹杂着复杂的意味——既有关切,又带着不安。他的视线转向身后的队伍:疲惫的妇孺,形色各异的战士,千余人武装而行。巴赫拉姆的眼神渐渐收紧,语气冷峻:“他们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比奥兰特缓缓上前,站到塔齐娜身边,身姿端凝,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势。她刚要开口,却被塔齐娜急切的声音打断。
“哎呀,别提了!”塔齐娜仿佛憋了一路的委屈,此刻一口气倾泻而出,“安托利亚已经亡国了。”她手一挥,指向雅诗敏和阿格妮,声音带着几分夸张的急切,“这两位,是主上其他的夫人,雅诗敏夫人和阿格妮夫人!”说到这里,她又慌忙补上一句,指向比奥兰特:“还有她,比奥兰特……她也是主上的侍妾!不过,这支队伍是她带回来的!”随即,塔齐娜转身指着身后那支披尘带血的队伍,声音里夹着苦涩与倔强,“这些,就是我们拼死带出来的军队!从安托利亚逃亡到此,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就只剩下他们了!”
巴赫拉姆愣了一瞬,随即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单膝跪地,向雅诗敏与阿格妮行了一个标准而庄重的军礼,眼神中闪烁着敬畏与忠诚,“见过二位夫人!”
然后,巴赫拉姆抬起头,目光落在比奥兰特身上,神色虽仍带谨慎,却已少了几分隔阂,语气郑重:“侧夫人,您好。”
阿格妮没有急着回应礼节,而是抬手指向道路两旁的断墙与残垣。那些焦黑的砖石上布满箭矢留下的裂痕,空气中仍残留着炭火与血腥的气息。她的声音低沉而锐利:“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在和谁交战?”
巴赫拉姆垂下眼帘,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声音沙哑却沉稳:“托尔托萨城,被雷蒙德的十字军夺了。我们节节抵抗,却寡不敌众。如今,只能退守在卡莫男爵的领地。”
比奥兰特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声音却带着试探的锋芒:“如今,你们这里,究竟归谁掌控?”她的语调如同一汪静水,表面平和,却暗藏涌动。
巴赫拉姆挺直身躯,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忠诚:“赛琳娜夫人和祖尔菲亚大人正在此地,共同辅佐莱昂哈德少主。我们才是唐室后裔的正统。”说到这里,他语气稍稍一滞,眼神闪过一丝尴尬,那神情中带着不言而喻的派系裂痕。
雅诗敏眉头轻蹙,语气低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巴赫拉姆微微咬牙,像是在权衡利害,终究还是吐露:“古夫兰夫人另立营垒,带着阿贝贝、波巴卡、阿敏一伙人,扶持她的儿子穆拉迪公子,在两百里外的哈马自立门户。我们和他们并未正式结盟,也从不与他们来往。”他的声音沉重,带着一股防范,“你们和他们……没有关系吧?”
巴赫拉姆的话音落下,目光如刀锋般在众人之间游走,神情紧绷,显然是在揣摩他们与古夫兰一派是否有牵连,唯恐暗藏祸端。
比奥兰特稳稳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我们此前对他们的动向一无所知。”话锋一转,她眼神骤然一冷,果断地隐去了与朗希尔德那段此刻不适合提及的相遇。
随即,比奥兰特上前一步,衣袍轻轻扫过尘土,对巴赫拉姆沉声吩咐:“这位兄弟,你速去禀报祖尔菲亚大人,就说安托利亚的残部已经归来。”比奥兰特从容地伸手入怀,指尖捏出一枚金币。金光在夕阳余晖下闪烁,像是一点凝固的火焰,映照着她冷峻的面庞。她不容分说,将金币塞到巴赫拉姆的掌心。
巴赫拉姆心头猛然一震,几乎失了仪态,声音急切:“侧夫人,不敢当!我怎能受此厚赏?”他手指颤抖,试图将金币推回。
“拿着!”塔齐娜却抢先开口,声音急促,带着凌厉的命令感,语气几乎是喝斥:“这是侧夫人赏赐你的,岂能推拒?若是逾矩,可就失了礼数啊!”
巴赫拉姆愣了一瞬,随即眼底泛起一抹激动,终究双手收起金币,俯首谢恩。他旋即翻身上马,勒转缰绳,长鞭一甩,马蹄骤然击地,溅起尘土。人影与蹄声很快远去,只余关卡在背后“轰”的一声再次闭合。
谷地间,尘烟尚未散尽,沉重的马蹄声仿佛仍在山壁间回荡,击打在人们的心头,像是无声的催促——逼迫他们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抉择。
“居然还重新关门!”塔齐娜气恼地抱怨,眼中闪着怒火,“这也太过分了吧!”
比奥兰特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冷静而低沉:“别急,再等等。”火光中,比奥兰特的神情平静得近乎冷峻,但眼底却闪烁着思索与算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