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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宁王妃安 > 第14章 铜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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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二年三月。

一件奇特的东西在皇宫天街之上矗立起来,这东西用铜打造,四四方方,高有九尺,四面涂以不同颜色,各有开孔可以塞入信笺,箱体有锁,无钥匙无法打开。这样东西,叫铜匦,专供接纳奏疏之用。

铜匦所在处,原是乌老板的面摊。乌老板去衙门要个说法,却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扔了出来。隔壁卖烧饼保老板,连同自己的儿子,赶紧将他送回家,又去给他请了大夫。

“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跟朝廷争个什么?”他环视乌老板的家,“你儿子呢?”

乌老板疼的龇牙咧嘴,“陪儿媳妇回娘家了。”

“老嫂子呢?”

“许是去买菜了。”他费力撑起上半身,“我没事,不过皮肉伤,你赶紧带阿庆回去摆摊去。”他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人,开一天张,赚一天钱,少赚一天钱,月底的房租地租便有可能拿不出来。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保老板又给他倒了一碗水放在他能拿到的地方,这才带着儿子离开,匆匆支起摊子,热油揉面炸烧饼。

这铜匦,援引五行学说,东面青色,象征春天,以亭育为本,曰“延恩”,自荐求仕者投之;南面红色,象征夏天,以风化为本,题曰“招谏”,谏言时政者投之;西面白色,象征秋天,以决断为本,题曰“伸冤”,有冤屈者投之;北面色黑,象征冬天,以谋虑为本,题曰“通玄”,有言灾祸异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

凡大唐子民,无论土农工商,僧道胡汉,皆可至铜匦投书,文武百官敢阻拦者重罪论处。

“先者得利,后必慕之。”城门口面摊的老板,坐在一旁一边包饺子,一边同刚下工的力夫聊天,“这哪里是广开言路、虚怀纳谏。”分明就是为除异己。此例一开,天下欲求富贵者定会蜂拥而至。

力夫们多是不识字的,听不懂他的话。头发花白的乌老板也只是笑笑不再说话。其中一个年轻力工问,“老板可是孤家寡人,每天来,都只能看到你一人。”

另一个力工笑道,“老乌可是儿孙满堂,不过是儿子无用,没见过几次,有一次来了就找老乌要银子,还同老乌吵了一架。”谁家没有点糟心事,他家儿子也无用,读书读不成,又不愿意受累。“孙子孙女倒是总来帮忙,孝顺的很。”

乌老板叹息道,“生了他,最大的作用大概便是给我生了几个好孙儿。”

包好了一篾饺子,他端着竹篾走到灶台后去下饺子。

年轻的力工不解,“都这么晚了,现在下了饺子能卖完吗?”

乌老板呵呵一笑,“孙子在聚贤书屋帮人抄书,差不多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便从不远处走来,高高胖胖的,乌老板伸手一指,“呐,这就是我孙子。”

“爷爷。”

“饺子刚下锅,马上就好。”见他挽起衣袖就要收拾桌子,忙道,“你别动,待会儿我自己收拾,你去装些辣酱。”

有些人吃完面走了,有些人则依然在摊子上坐着。乌老板已经习惯了,他们有些是厌烦家中吵闹,等着父母妻子儿女都睡着了再回去,有些则是住在逼仄之地,只有小门,连个窗户都没有,回去也无事,不如在这儿同他们说说话。

面摊的辣酱是特制的,滋味极好,仅此一家。有时,他们会带着些饼子来,买碗面汤,将饼子涂满辣酱,配着面汤吃。有时,也有人专门来买一小罐辣酱。

几人正说笑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而后便是求饶呜咽哭喊声。年长的力工用筷子蘸了点辣酱,放在口中一抿,而后摇头叹道,“不知是哪家。”

自告密之风盛行后,总有人突然被抓走,被抓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开始,还有人为他们求情,为他们说话,可自衙门连审都不审,便认定同谋连坐之后,便再无人敢为旁人求情了。莫说是邻居、相识之人,便是家中的亲戚,也不敢说一字。

“……这是铜匦,出自垂拱二年,也就是公元686年。当时虽是唐睿宗李旦为帝,他却没有实权,由武则天临朝称制……武则天为清楚异己,大兴告密之风,朝堂风声鹤唳。”

“这顶铜匦是由鱼保家督造,铜匦收到的第一封奏疏却是告他的。当时武则天审都没审,当即下令将鱼保家腰斩示众,其父同家眷流放岭南。后暴尸宣告万民……”

苗苗下了课,背起包,一边向外走一边拿着手机查看信息。他的二妹姜姜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

“宁老师。”一个学生追了出来,“请等一下,对于铜匦,我还有一些疑问。”

苗苗看了她一眼,“对不起,我要去接妹妹,现在没时间。”

姜姜这几天在派出所查陈旧档案,顺便协助派出所出一些必须由女警在场的现场。她刚出完一个跳楼案现场,因为多说了几句话,被激动的家属抓伤了脸。

这是这周姜姜知道的第六起跳楼自杀案了,六起跳楼自杀的当事人其中五个是未满十八岁的学生,一个是三十二岁的成年人。前面五起,都被警方以及消防劝了下来,这一起,没等他们到,对方就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五楼,照理说死不了,可他却头向下,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姜姜跟派所处民警一起向邻居循例询问口供,得知死者有抑郁症,跳楼之前刚同父母发生过争执。她还没有询问,邻居便将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邻居说,死者的父母都是高学历,工作光鲜能力强,希望儿子能够像他们一样,甚至胜过他们,儿子却平平无奇。

“……中考的时候没考上好高中,被逼着复读了一年,当时我们就说那孩子不对了,眼神发直。有一次下大雨,他就站在那里——”在这个小区住了二三十年的邻居伸手一指,“就是那里,一动不动的,谁喊也不答应,后来还是我喊了我家儿子,把他拉进楼洞里的。”

姜姜在笔录上写上:躯体化障碍,抑郁症患者常见的躯体症状之一,表现为肌肉紧张、动作迟缓、肢体僵硬,甚至伴随疼痛或麻木。

“当时我们一些老邻居,还有他们家外公外婆、姑姑,就跟他们说,孩子是病了,需要带去医院看看。他们就一直说,孩子不缺吃不缺穿的,能跑能跳的,老师同学对他也不错,怎么会有病。”邻居哀叹不已,“后来,上到高二,老师找来,说是什么上着好好的课会突然扇自己耳光,还会下跪磕头,他们才带他去看,一检查,重度抑郁症。”孩子奶奶那段时间每天都以泪洗面,还总是和儿媳妇争吵,人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除了劝几句,也做不了其他事。

“休学治疗了一年,当时去的还是一家很厉害的心理诊所,叫什么,叫什么……”她拧着眉想着,突然拍了下腿,“叫长乐。我家里还有名片,我找孩子奶奶要的,我就想着我家孙子以后要是有什么,好及时去看。”

“后来,后来孩子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外贸公司,马马虎虎,薪资不算高,但能养活自己。”邻居撇了撇嘴,“哎呦,你们是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家里吵的呦。孩子就想做个普通人,没那么大的志向目标,爸爸妈妈不同意,一定要让他考研,还总拿他和别人比……孩子奶奶就是那段时间去世的,我们都说是被气死的。这几年,就一直没安稳过,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特别是最近,几乎每天都在争吵。”要不是这里地段好,房子好,学区也好,她也想卖了房子搬走。太折磨人了。

“为什么最近每天都吵?”

“小陆,哦,就是那个孩子,死者。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文文静静一个小姑娘,可他爸妈嫌弃姑娘学历低,没有正式工作,逼迫小陆分手。小陆不同意,他爸妈就去找了那个姑娘,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这么分了。”邻居想了想,“大概是三天前的事了,反正没几天。小陆说他就想当个普通人,为什么不行。他爸妈说了什么我们也没听清楚,后来,楼上的老陈、老李都过去劝了,才停。”这才几天,谁知小陆这孩子就这么想不开。邻居阿姨说到这里,红了眼眶,哽咽起来。“小陆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奶奶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一直拜托我们这些老伙计,没事的时候多关照关照他,多开导开导他。小陆也懂事,每个月发工资那几天,总是会买些水果、牛奶什么的送给我们。”

姜姜拿了纸给阿姨,扶着阿姨在一旁坐下,然后去给死者的母亲录口供。死者的姑姑,姑姑的女儿也来了,正在陪着死者的母亲。

母亲说不出话,只是呆呆的坐在一旁。有些事情,姑姑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将自己知道的说了。“他们两口子都要面子,很多事都不跟我们说。”

姜姜问母亲,“你爱你的孩子吗?”

母亲转着眼珠,呆愣愣看向姜姜。姑姑看了一眼母亲,代为回答道,“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爱孩子。”

姜姜又问,“那你为什么要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呢?”

母亲鼻旁脸颊的肌肉突然抽了一下。姜姜接着道,“你的儿子死了,你伤心吗?”

姑姑生气了,怒道,“你这个人说的这叫什么话,孩子死了怎么可能不伤心,你还是警察,怎么能说这种话出来扎一个母亲的心。”

姜姜不解,“可是我觉得你不伤心,你只是难过,一个被你们控制了这么多年,尚未改造好的人,怎么能未经你们允许就死了?”

母亲猛然站起,伸手就抓向了姜姜。姜姜向后退,却被凳子绊倒,被她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脸颊。

乌老板盘下了一间铺子,前面卖面,后面住。他依然每天一大早就开门,子时才关门。正在整理桌子,搬起门板,准备关门,便又来了客人。

乌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原想说打烊了,却在看到女子隆起的肚子后迎了他们进来。“只剩些面片了。”

“面片也行。”来的是年轻的力工,同乌老板认识,住在天街尾一户人家的小儿子,七八岁便被送去山林中跟着猎户学打猎,冬日没有猎物,便做力工,将赚来的银子都贴不给了家里,以供兄长读书娶妻。

没一会儿,乌老板就端来了两碗面。

银子忙道,“我们只要了一碗。”

“剩些面,都给你们了,算一碗。”他笑道,“下午小孙女去捡了野芝麻,给你们做了两碗野芝麻面。”

女子忙谢道,“谢谢您。”

乌老板在一旁坐下,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们聊着天。“这么晚了,别进山了。”他看出了两人的窘迫,“你们要是不嫌弃,今晚在我这里兑付一晚,顺便帮我看一晚店,明早我来了之后再走。”

银子原想拒绝,可他实在拿不出住店的银子了,大晚上进山又不安全,只能含着感激,低头应下。

乌老板从柜台后面拿出被褥,“待会儿你们自己将碗洗了,帮我把门关了,拼了桌子凑合一夜,我先回去了。”

他走后,银子暗自抹泪。他知道店铺后面也有屋子,乌老板一向是住在后面的。今夜是怕他不自在,才会回天街。

关了门,拼好了桌子,铺上被褥,银子先扶着妻子躺上,而后赶紧熄了灯。灯油也要银子,能为乌老板省一些便省一些。银子的妻子道,“明日早些起来,帮乌老板将桌子凳子都擦一遍。”

银子低低应了一声。妻子又道,“以后,咱们过的都是好日子了。”

银子会这么晚出现,是回家同爹娘分家的。他今年也有二十七八岁了,从七八岁开始,也给了家中不少银子了,他以后要养妻子儿女,再也不能把所有赚到的银子都给爹娘供养兄长一家了。

爹娘自是不愿,闹了好大一通,又叫来了长辈,又是哭喊着要上衙门,强硬让他许下每年都会送五两银子回来的承诺后,又搜刮出他所有的银钱,才同意了分家。分家的文书前脚按下手印,后脚他便被赶出来了。

他满肚子的心酸无处诉,只能自己偷偷抹干了眼泪。二十七八岁的大男人了,竟然还这么好哭,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妻子问,“若是我不来找你,你准备在哪儿凑合一晚?”

他故作轻松道,“在哪儿凑合不是凑合。”他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在家呆着,找我做什么?”

妻子先是沉默,许久之后才道,“我知晓你心疼,我想陪陪你。”

姜姜与若若还没睡,正满院子抓大鹅,看到他回来,开心的扑过去,“爷爷。”

乌老板一手抱一个,乐呵呵道,“乖孙儿。”

“爹,他们沉,快放下来。前几天肃宁抱他们两,就把腰扭了。”宁安放下手中的木盆,笑着迎了上去。

这是一间两进四合院,外间宅门与寻常人家一样,多是以青瓦,茅草搭建,里面则是少见的青砖宅院。这栋宅院里,住着他们一家三代十一口人。

“我看银子没地方住,就让他们住面店了。”他牵着一双小孙儿进屋,“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午饭后一直睡到酉时,现在还精神着。”

姜姜抱着乌老板的手臂,“娘,我要跟爷爷奶奶睡。”

若若也紧紧抱着乌老板,“我也要跟爷爷奶奶睡。”

乌老板笑道,“不早了,你去睡吧,我陪他们两。”

回了房间,躺倒炕床上,宁安滚到肃宁怀中,问他,“张银子何时娶妻了?”她跟肃宁在山中打猎时,曾见过银子,孤家寡人一个,也穷的很,当时她还笑言他若一直贴补兄长,怕是媳妇儿都娶不上。

“他妻子就是他前嫂子。”张家集全力供养大儿子,还帮大儿子娶了一个老秀才的女儿。那姑娘识文断字,性子也是温娴,只是多年没有孕,没少被公婆明嘲暗讽。“大概半年前,张金子的表哥去世了,他家竟然想出了肩挑二房的主意。”张金子的表嫂有一儿一女,张家便觉得她能生育,能帮着张金子生儿子。他不屑的轻哼一声,“谁说成亲多年没有孩子,便知是女人的问题了?”不能生的男人,从来都不少。

那个姑娘宁安知道,姓郝,单字沅,取自《湘夫人》中的沅有芷兮。“那姑娘不同意,和离了?”

“哪有那么容易。”亲生儿子都能被他们剥下几层皮,更何况儿媳。“他们以她过门多年未有孕,休了她。”顺势侵占了她的嫁妆。

宁安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禾禾、想想跟我说的。”他的两个女儿无事,每天就乐呵呵的四处打听这些家长里短,说是要写成一本书。

郝秀才虽非重男轻女,却也迂腐,容不下一个被休的女儿。郝沅无处可去,银子便收留了她。

“郝沅离开时已经有孕了,不过她将孩子落了。”落胎药还是银子来帮她抓的。“那日你派我去帮青儿晒药,我刚好看到了。”之后大概就是日久生情了吧。“夏日时,我们上山打猎,不是看到银子的木屋前帮着红绸吗,那时他们大概便成亲了。”

宁安打了一个哈欠,肃宁轻轻拍她的背。“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