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谭初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指尖还停留着刚才那冰冷的触感,如蛇一般,凉嗖的吓人。
人群中有胆大的女子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一步,探了探秀文的鼻息,然后像是被躺着似的,猛的缩手,“好,好像死了……”
在场的女学生没有不倒吸一口凉气的。
江长海上前确认完,让大家先回学校,谁想,就在这时,送白幡仙鹤的人上门来了。
有同学站出来:“我刚听说这位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四顾无托,既然江家在操办她的丧事,那我们送她一程吧?”
江长海摆手,“不用不用……”
另一个小姑娘大哭,“你们也不给她操办丧事嘛?她真的好可怜!”
大家都被这沉重的氛围感染了。
江长海欲辩无言,他是怕耽误了大家学习的时间,却没想到被误会成冷血之人。
就在这时,江今月回来了。
她朝同学们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爸,我想把秀文埋咱们山上茶园的荒地里,行不行?”
那里山清水秀,就算外面兵荒马乱,也算一片世外桃源。
那里本来是给自己选的墓地,她还以为要百年之后才能用上,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江长海老成持重,“你留在这里陪着你的同学,那姑娘的后事,我替你操持。”
江今月又想哭,想趴在她爹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在外人面前,她不愿直白点表露悲伤,便故作坚强地点头。
“节哀。”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今月给秀文换上干净的丧服,涂上淡淡的胭脂水粉,那双绣花鞋里塞满了棉花,一切准备就绪,抬棺上山。
女校的学生回去请假,陈女士听了这件事,准了一天的假,也跟着过来要送一送秀文。
潮平的婚丧嫁娶家家户户都是先绕城转一圈,再送入新家或者墓地。
江父想着给秀文风光大办,请了全套的乐队,捧盆的、哭丧的、举幡的、送纸扎的、还有女校的学生,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潮平城里水一般漫了出来。
唢呐声是从队伍中间炸开的,那调子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有人怀里抱着纸扎的元宝和摇钱树,纸做的叶片在风里哗啦响,倒像是在替走了的人应答这满街的哀。
“引魂幡——走稳些哟——” 领路的老道士沙哑着嗓子喊,手里的幡旗在风里招展,青布上绣的“引魂”二字被吹得猎猎作响。
一阵风吹过,像是真的要领着那个走了的魂灵,踩着这漫天纸钱,往唢呐声指的方向去——那里该没有这么沉的悲。
江今月跪在碑前,“秀文,这里山清水秀,没有人会来打扰你的。”
陈女士接过香火,拜了拜,“姑娘,你是潮平放足女子的榜样,我们会记得你的。”
于吱吱不拘小节,也跪下了,“秀文姑娘,凭你这份气概,就担得起我给你磕一个。”
谭初也不再扭捏,直直跪下,“你我虽然同龄,但是,林姑娘,我钦佩你!要是有酒的话,我得敬你三大碗,下次来我给续上。”
崔雨摇掸衣跪坐,“总有一日,潮平再无一人裹足,告慰你年轻勇敢的生命,你安心去吧,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
过了许久,茶园的风静了下来,纸钱零落,仙鹤独守,潮平还是原来的潮平,只是多了一座矮小的黄土堆,少了一个身影。
江今月没有立即回学校去,回来之后,受了风寒,病了一场。
她妈也一如往昔躺在床上,没有和她说过半句交心体己话,好像那些时光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躺在躺椅上,晒着五月正好的阳光,潮平小报盖在脸上,手边是盘盏盛装的水果,在阳光一声声喟叹中,酣酣大睡。
她姐上前揭开报纸,用手沾了沾水,往她俊脸上掸。
江今月迷迷糊糊坐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嗯?下雨了?下雨了!”
旁边等着的谭初忍不住莞尔一笑。
半眯着眼睛,她才看清眼前的人,撒娇卖萌,“姐!你又捉弄我!”
江今茶撇嘴,“看看现在几点了?懒猫都起来了你还在这睡!人家小初等你半天了!”
江今月随手递一颗桃,“姐。”
她姐不理她,走了。
她又讨好似的递给谭初,谭初没客气,边啃边说:
“今月,你没在的这段时间,你知道学校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眨眨眼,摇头。
“咱们女中许多学生跟潮平一中的男同学在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
这可是个新鲜词,从繁华的上海传回来的。
江今月揶揄,“初初,是不是有人跟你表明了心意?我去给你把把关。”
“去去去!”谭初推她,“我再说你的事情!”
江今月弹跳坐起,关她什么事?
谭初却卖起了关子,在一旁吃起桃子。
“嗯?”江今月拿肩膀去碰她,“说嘛说嘛。”
“就那个长得贼周正的马掷果,来学校打听你怎么没来学校。”
江今月直直躺尸,闭眼装睡,又拉过报纸盖在脸上。
“不过,那小子没眼力见!明明全校就我跟你玩的最好,他却向于吱吱打听你为什么没来,也不知道于吱吱怎么想的,没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告诉他……”
江今月闷闷的声音从脆薄的报纸下渗出来,“下次遇到了你替我啐他一口。”
这小子一看还想走原书的老路。
江今月恨不得现在去那人跟前骂他几句“狗东西!”。
谭初摸了摸鼻子,“你不喜欢他?”
“我喜欢他个大!头!鬼!”
谭初缩了缩脖子,转移话题:“对了,唐夫人把学校里熬中药的锅给撤了,下课没事还喜欢跟一中的学生闲聊,每每都讲得男生脸红耳赤的,我看,她指不定也在崇尚自由恋爱……”她话里无不是幸灾乐祸的看热闹之意。
江今月也笑,“怎么才几天没见,你就这么促狭!”
“我闻了她那么久的中药,命都被熏苦了。”然后理直气壮,“再说,我也没有瞎编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