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时节的京城长街,是一幅泼洒开来的繁华长卷。
菊香与酒香在空气中交融,蒸腾出盛世独有的丰沛暖意。满城尽带黄金甲,各色菊花堆叠如锦绣山河。小贩的吆喝、孩童的笑闹、登高归来的游人笑语,汇成一片喧腾的声浪。
下了马车燕临护在姜雪宁身侧,玄色骑射服勾勒出挺拔身姿,像一柄利剑,为她在这片摩肩接踵的人潮中,破开一道安稳的通路。
他的笑意朗朗,比秋阳更灼人:“宁宁,带你去个好去处。”
于是他们避开人群到了护城河上。这里画舫如织,但其中最为华美的一艘他几月前就已包下,远远望去那画舫缀满灯彩,在渐沉的暮色里,恍如水上琼楼。
前世和宁宁只过了一个重阳,也是那个重阳让沈玠对他的宁宁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今生燕临是特意寻了这处,想与宁宁共赏这难得的烟火人间——独属他们的。
“走,看还满意不。”
他护在她身侧,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她笑靥如花,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辗转几处,他终于领着心爱的她登上预定的画舫。在临窗的雅座坐下,看着河面万千灯影,他才觉得,这便是圆满的清净了。
刚要开口,一道琴音,破开了这方温馨天地。
那琴声,并不高亢,却清冽如寒泉,自画舫高处倾泻而下,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市井喧闹。它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冷寂,每一个音符,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听者的心湖。
怎会如此,这画舫是他包下的,理当不会有他人才是,而这琴声却滔滔不绝,似乎是从他们的舫顶传来。
他正想出去查看一番,才发现湖中心的一艘小船里端坐一人,这人素衣如雪,仿佛将窗外所有的喧嚣与色彩都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他也听清了,这琴声正是来自那艘小船,这清冽的声音是隔着水波袅袅传来的。
他低垂着眼帘,修长十指正抚过琴弦。一个清冷的音符跃出,像一滴冰泉骤然坠入暖融的香氛,满楼的喧嚣霎时低伏。那琴音初时极小,细细一线,旋即铺展开来,不再是闲适的助兴之曲,而是携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琴音陡然转急,如银瓶乍裂,水浆迸射!
放眼整个京都,弹琴有这种水准的怕是只有一人了。
燕临看姜雪宁听的入迷,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坐到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宁宁,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此刻的姜雪宁听懂了琴音,那每一个音符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她的心口。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她也猜到了船上之人。
姜雪宁捕捉到燕临脸上淡下的笑意还有他有些紧张拽着她袖口的手,她牵上他的大掌,淡淡地说道:“好,我们换个地方。”
他心里窃喜,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姜雪宁挡在身后半个身位,侧身时却目光如炬,直直射向那个抚琴的身影。
船中人正在此刻抬眸。
这人不是谢危还能是谁。
倒是怪了,世人皆知圣人谢危好琴,但却从未在这样子热闹的场合弹奏过,毕竟别人喜欢附庸风雅,而他只喜欢风雅。
此时水中而来的目光越过满座如织的画舫,像穿过一片无人的旷野,精准无误地落在正要离开的二人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无悲无喜,却比任何锐利的逼视都更具力量。
琴音在他指下愈发激昂,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席卷一切。画舫外,重阳的喧嚣依旧,人声鼎沸;画舫内本匆匆的二人却停下了脚步,因这一段琴音,一方视线,陷入了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