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姜沐心和姜正安各自在房间里收拾妥当,简单用了早饭,便一同前往卫素素的住处拜见。两人刚走到院门口,便见谢明远带着随从也恰好赶来,竟是前后脚到了。
守在门外的丫鬟秋娘连忙迎上前,轻声解释:“谢大人,公子,小姐,昨晚夫人和大人歇息得晚,今早刚起身不久,这会儿刚用完早饭,待屋里收拾妥当,便请几位进去。”
谢明远点点头,随即问道:“对了秋娘,那位从京城来的秦济川大夫可回来了?我今早问过府里的管家,说并未有姓秦的大夫到访过。”
秋娘闻言,连忙回道:“谢大人有所不知,秦大夫昨晚便到了,还比老爷先一步进了夫人的屋子,已经为夫人诊过脉了。”
谢明远眉头微蹙,心中满是疑惑,他府上守卫向来森严,外人未经通报绝难入内,这位秦济川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他急忙追问:
“那诊治结果如何?夫人的身子……”
经过一夜的平复,秋娘的情绪已相对平稳,只是提起此事,仍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沉重:
“回谢大人、公子、小姐,秦大夫说……说夫人的病,他也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四个字落下,姜正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早知道母亲病入膏肓,可当这冰冷的诊断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时,还是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记忆里,母亲向来温柔如水,父亲是寒门出身,读书时对自己要求严苛,教他功课更是半点不松懈,唯有母亲,总像冬日里的太阳,永远用温暖包裹着他,哪怕母亲眼底藏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可这样好的母亲,怎么就要离他而去了?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僵在原地。
姜沐心其实心中早有预期。
可她没料到剩下时间竟如此短暂,只剩一年。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理智却格外清醒,暗自告诉自己:此刻难过无用,还有一年时间,必须为自己的婚事好好筹谋。
若等母亲走后守三年孝期,她便过了最佳待嫁的年纪,即便才名远扬,想嫁个称心如意的人家,也定会多许多阻力。
所以这一年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加速,务必为自己铺好后路。
一旁的谢明远始终一言不发,面上瞧着还算冷静,可眼底最深处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悲凉,不过只是他终究是外人,再多情绪也只能压在心底。
不多时,屋内传来动静,秋娘上前回话:“大人和夫人收拾好了,请几位进去吧。”
进了屋,姜正安始终死死压抑着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
他心里清楚,若母亲真的走了,父亲的心多半也会跟着“死”了,到时候这个家就得靠他撑起来。
而姜沐心刚见到卫素素,便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即便情绪激动,她也没失了世家女子的礼仪,哭声细碎,没有半分张扬,眼泪一滚落,便立刻用帕子轻轻拭去,只肩膀微微颤抖,显露着她的悲伤。
虽说年前卫素素才分别见过这对儿女,可此刻再见,心中仍是挂念不已。
她招手让两人走到近前,细细打量着他们,指尖轻轻拂过姜正安的袖口,又摸了摸姜沐心的发鬓,柔声叮嘱:“别太伤心,生死有命,娘早就看开了。”
待两人情绪稍缓,卫素素便提起了昨晚和姜凌阳商量好的打算:“我想着,在这儿将养些时日,便随你们父亲回京城。回去后,主要是为沐心的婚事筹谋,不能再耽误了。”
姜沐心闻言,心头猛地一震,眼眶瞬间红了。
原来母亲还惦记着她。
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从小,她就察觉出母亲待自己的异样。
母亲看她时,眼神总像隔了层薄雾,朦胧间,仿佛是透过她的身影,在望着另一个人。后来她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是被领养的,而母亲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个失散的亲生女儿。
那时她年纪尚小,这个消息像块巨石砸进心里,让她难以承受,可她不敢哭闹,只能逼着自己更乖巧、更懂事,拼命学诗文书画,让自己变得更有才华。
她想让父亲母亲以她为荣,想让他们慢慢忘了那个失散在山野里的女儿。
她甚至在心里揣测:那个女儿若是还活着,多半也是个没读过书、性情粗鄙的山野村妇,和她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后来多年过去,那个女儿始终没有音讯,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唯有父亲母亲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肯放弃寻找。
此刻,她攥紧帕子,声音哽咽:“母亲,您身子这么弱,何必为了我的婚事奔波?沐心宁愿不嫁,也想这一年陪在您身边,好好照顾您。”
卫素素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慈爱:“傻孩子,娘怎么能这么自私?你早到了议亲的年纪,是娘不称职,之前没好好为你筹谋,如今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是娘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也是娘的心愿,你别心里有负担。”
她顿了顿,又看向姜凌阳和姜正安,“再说,我也该回京城看看了,等把沐心的事办妥,我再回这里来——这儿便是我最后的归宿了。凌阳,正安,沐心,你们是我最亲的人,希望你们能理解我。”
谢明远站在一旁,嘴巴张了又闭,嗫嚅了半天,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他清楚,在这一家人面前,自己终究是外人,没立场插嘴。
可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桀骜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哼,若是这么折腾,你怕不是有一年,只剩半年了。这般来回颠簸,我看你怕是要在半路上就走了。”
姜凌阳听到这话,终于压不住怒气,低声喝了一句:“秦济川!”
秦济川慢悠悠地走进来,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我说的是实话,只是这世上实话向来不中听,不受人待见罢了。你若想折腾,随你们的便,不过今日我便不针灸了,省得白费功夫。”
姜沐心面上没显露出什么,心里却对秦济川厌恶至极。
这位秦大夫三十多岁,尚未婚嫁,生得极为俊朗,可对她却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这世上男子见了她,哪个不是温言细语、百般讨好?唯有秦济川,要么无视她,要么说话又直又毒,像淬了毒的刀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满,捏紧帕子,轻声开口:
“父亲,母亲,年前往福林县寻妹之时,曾偶遇一位医术卓绝的大夫,乡邻皆称其“千大夫”。此君医术当真精妙,彼时曾救下一名众皆以为无救的产妇,便是邵阳哥哥,亦对他青眼有加。不如我们再等等,听听千大夫的诊断如何?”
姜正安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还有千大夫!”
“先前在抗疫,我曾亲见他为百姓诊病,手法沉稳果决,利落非凡。他率济世堂众人前往抗疫,硬生生从阎王手中夺回了一城百姓的性命!她医术如此高明独特,定能治好母亲!”
秦济川听着二人言语,却不屑地撇了撇嘴,冷笑道:“能治好?他若说能治好,那便是江湖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