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头缩在流民大军最后方的矮树丛里,手里的拐杖在泥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
他眯着眼睛,透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防线中央那杆“杜”字将旗,浑浊的眼里翻涌着狠劲——果然是他,白水镇那个杜尚清。
半年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杨家军的旗号倒在血泊里,弟弟杨秉德被乱兵裹挟着消失在溃逃的人流中。
自己带着前锋匆忙回援,却不料被诱入了葫芦口。
那把火,那场计,全是杜尚清的手笔。
如今这小子竟成了朝廷封的平寇将军,站在防线之上,接受万民仰望,而他杨家人却只能藏在流民堆里,苟延残喘。
“叔,让俺们上吧!”
旁边的杨行按捺不住,手里的砍刀在阳光下闪着光,“俺们带三百弟兄,从侧翼摸过去,定能取了杜尚清的狗命!”
杨锋也跟着咬牙:“是啊叔,这是最好的机会!他注意力全在正面,俺们突然杀出……”
“住口!”
老杨头猛地打断他们,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你们当杜尚清是山匪?他能半年之内从团练爬到将军,靠的不是运气!”
他喘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当初叛军何等势大,还不是一个个都栽在他手里?
这小子心思比草丛里的毒蛇还细,武艺又高强,你们这点人冲上去,不是报仇,是送命!”
杨行还要争辩,被老杨头狠狠瞪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老杨头重新望向防线,目光像毒蛇般黏在那杆将旗上:
“咱们手里的精兵还是太少了,硬碰硬就是鸡蛋碰石头。
现在要做的,是隐藏好,等待时机。”
他顿了顿,指节攥得发白,“等前面的人拼得两败俱伤,等杜尚清露出破绽,等这道防线乱起来……到那时,再报杨家的血海深仇。”
他拍了拍两个侄子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记住,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报仇要的是结果,不是图一时痛快。
杜尚清的人头,我要,杨家的债,必须连本带利讨回来——但不是现在。”
风里传来前面的厮杀声和惨叫声,老杨头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死死盯着那杆飘扬的将旗,仿佛要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他身后的三百弟兄悄无声息地伏在草丛里,手里的兵器闪着冷光,像一群等待狩猎的狼。
春申站在高台上,猩红令旗挥得几乎要断裂:
“所有能走的,都给我上!今天必破防线!”
话音刚落,第三波流民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前。
这次冲在最前面的全是青壮年,男人举着磨尖的长矛,女人也抄起了镰刀、扁担,疯狂嘶吼着往拒马阵上扑。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拒马木杆被撞得“咯吱”作响,好几处已经出现缺口,流民的手已经能抓到防线内侧的土坡,眼看就要撕开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白松山西侧突然响起震天的呐喊。
小王庄的护卫队像柄尖刀,从密林里猛扎了出来,为首的肖威挥着长刀,丁铎举着双戟紧随其后,刀锋所过之处,流民阵型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是援军!”防线上的官兵又惊又喜,士气顿时高涨。
张闯在流民军中看得眼冒火,咬牙吼道:“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抄了后路!”
他急忙分兵,带着花脸兄弟往西侧扑,试图挡住肖威的冲击,双方的喊杀声瞬间在西侧炸成一团。
还没等张闯稳住阵脚,东侧又传来马蹄声。
焦家庄的护卫队列着整齐的阵型冲了出来,焦家三兄弟身披铠甲,手里的长枪闪着寒光,直扑流民北侧的侧翼。
“不好!东侧也有埋伏!”
流民里响起慌乱的呼喊,原本集中冲击正面的人潮顿时乱了套,有人想回防,有人还在往前冲,阵型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将台上的杜尚清眼中精光一闪,猛地转身:“三宝!”
“在!”
曲三宝早已按捺不住,攥着棍子的手青筋暴起。
“速去通知你师兄,让他带上所有骑兵准备出击!”
杜尚清的声音斩钉截铁,“直扑流民后方那座高台,斩将夺旗,给我端了他们的大营!”
“得令!”曲三宝一声大吼,转身就往将台下冲,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
终于要反击了!他能想象到骑兵冲锋时的雷霆之势,想象到流民首领们那张惊惶失措的脸——这场仗,该轮到他们了!
高台上的春申看着东西两侧杀出来的队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再挥令旗调兵,却发现手里的令旗在风中抖得不成样子。
防线前的流民还在往前涌,可侧翼的混乱已经像瘟疫般蔓延,而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传来了马蹄踏地的轰鸣。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擂响的战鼓,敲得人心里发颤。
“杀!”
韦修平一声怒喝,双刀在晨光里划出两道雪亮的弧光,率先跃出防线。
卷毛、刚子分持长枪护在左右,四百骑兵紧随其后,马蹄声踏碎晨露,像道黑色的闪电,直扑流民中军大营。
骑兵的铁蹄碾碎了地上的碎石,震得大地微微发颤。
最前排的流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迎面撞翻,惨叫声混着骨骼断裂的脆响,在队列里炸开一道口子。
韦修平的双刀舞得密不透风,左劈右砍,挡在前面的人要么被刀锋扫中,要么被战马撞飞,竟无一人能近他身侧。
卷毛在马上大吼,长枪如龙出海,一枪挑飞个举着锄头的流民,顺势横扫,又砸倒一片。
刚子则抡着厚背大刀,专砍流民的脑袋,马蹄过处,倒下的人哀嚎着绊住后面的脚步,为骑兵队清出一条血路。
四百骑兵结成楔形阵,像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流民大军的腹地。
那些原本还在往前涌的流民,见骑兵杀来,顿时慌了神,有人转身就跑,有人举着农具乱挥,却哪里是对手?
骑兵的速度太快,冲击力太猛,前排的人被撞得人仰马翻,后排的人被挤得东倒西歪,原本密集的人潮瞬间被撕开一道宽宽的口子。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豹子哥在中军大营里看得目眦欲裂,挥着鞭子抽打身边的人,“给我上!拿他们的命填!”
可流民哪里挡得住骑兵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