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很少在正事上耽误墨玖安。
这一次耽误,墨玖安并没有制止他。
那群南阳官员和米商让墨玖安头痛了许久,让他们多等片刻,墨玖安还能解气。
她任由自己短暂地放空,沉浸在这场吻里,得到片刻的休憩。
容北书也知分寸,过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墨玖安勾着他脖子,短促的声音略带戏谑:“亲够了?”
只见他眸光迷离,满脸意犹未尽,却又乖乖点头。
墨玖安忍俊不禁,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别忘了还有正事要办,该出发了”
墨玖安整了整他的衣领和自己的衣袖,随即走向郡府。
南阳一众官员和商会骨干在郡府等了墨玖安许久,不满二字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等墨玖安到来,他们纷纷起身作揖,行礼的姿态还算到位,可眉宇间的情绪不曾掩藏。
墨玖安都看在眼里,也懒得搭理,径直走到正北高位,拂袖转身。
“平身”
墨玖安站着,众人也不好落座。
偌大的议事厅里,台下的众人互通眼神,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窗外天空又变得灰蒙蒙的,雨已经停了三天。
但城外的积水仍未退去,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若再下雨,难保不会殃及平南城内。
墨玖安的视线落在窗外,宽袖之下,指尖轻轻摩挲袖口纹路,眼中愁绪凝结。
沉默了片刻,她收回目光,开门见山道:“今日召诸位前来,只有两件事,一,开仓,二,本宫要以两倍价购米五千石”
她的声音如玉磬击石,清冷且无商量的余地。
朝廷赈灾的标准为一户一石,如今灾民至少万余人,若不想伤亡过重,起码需要万石粮食。
墨玖安早在涝灾初期就立厂施粥,日赈千余口,可灾情严重,搭棚施粥近半个月,她之前屯的粮快用尽都未见水势减退。
赈灾粮抵达还需半个月,在此之前,墨玖安必须想办法稳住局势。
前几次派沐辞谈判,他们沆瀣一气,次次让步都未能填满他们的贪欲。
这一次,墨玖安压根儿没打算和他们商量,全然一副命令的口吻。
厅内一片寂静。
米商们互通眼神,面露难色,而南阳太守孙巍站在最前头,颇有一股悠然自得的姿态。
孙巍缓缓抬眸,不急不徐道:“公主仁德,体恤百姓,下官敬佩。只是,开仓放粮一事,不是公主一人说了算”
太守乃正三品官,地方军政全由他决策,权力之大,甚至与诸侯藩王比肩。
墨玖安毕竟只是一个公主,还是被逐出京城的公主,她虽被分封南阳,可孙巍作为南阳一把手,绝不可能被她简单几句话唬住。
再者,现场不下三十人,孙巍怎么也得摆出一郡太守的架子来,不然以后还怎么服众?
他刻意回避墨玖安冷冽的目光,继续大言不惭道:“官仓储粮乃为备战备荒所设,如今虽有小灾,但还未到开官仓的地步,一旦仓促开仓,万一后续灾情扩大,边境有变,无粮可用,酿成大祸,下官斗胆问一句,到时,公主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最后一句听似疑问,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警告。
孙巍说的冠冕堂皇,其余人纷纷点头,还有几个开口附和,全然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
墨玖安看着他们装模作样,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让殿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小灾?”,墨玖安居高临下地睨着孙巍,质问:“若不是本宫督修河工,加固堤坝,把孙大人这几年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孙大人此刻就不能悠然站在这里,恬不知耻地说出‘小灾’二字”
“下官愚钝,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墨玖安本就没耐心和他绕圈子,见孙巍装糊涂,墨玖安直接说穿了他私底下的勾当。
“你在位十余年,朝廷每年下发的修渠银两,都去哪儿了?”
孙巍的几个得力属下显然没有孙巍那么强的定力,听得心中一凛,脸色微变。
这一切被一旁的容北书尽收眼底,他一侧唇角微扬,不屑地转走目光。
容北书心想,以他们这点能耐,杀鸡儆猴足以控制。
可孙巍毕竟是一郡太守,依旧不慌不忙,甚至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回公主,自然是用于防灾治水了,南阳地势复杂,东南地区水势迅猛,年年翻修,年年溃堤,下官在位十余年,兢兢业业,不曾出现纰漏,问心无愧”
墨玖安被孙巍精湛的演技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笑出声来。
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不是震惊,而是几分新鲜趣味的轻蔑:“问心无愧?孙巍啊孙巍,你心可真大呀”
墨玖安徐徐走下台阶,站到了孙巍面前。
“本宫刚来就着手加固堤坝,疏通河道,翻修水渠,购粮,屯粮......你就没想过,本宫会发现异常吗?”
孙巍淡定的面具终于撕开了一条裂缝。
墨玖安满意一笑,悠悠漫步,“本宫手下有精通水利之人,查勘后发现,水利工程偷工减料,至少五年未曾翻修,也就是你运气好,近几年都不曾发生大规模灾难”
殿内的气氛随着墨玖安清冷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凝固,窜着似有似无地冷空气。
墨玖安慢步走回高位,一袭素衣也压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气场。
“若遇一些小灾,你要么谎报灾情,要么干脆不报,不解决灾情,却解决受灾的百姓,对吗?”
孙巍手心冒汗,却仍强装镇定:“我为官数十载,自问清廉勤勉,兢兢业业,如今却被公主无端指责,实在寒心,若公主执意怪罪,那……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忽然提高声调,摆出一副忠臣蒙冤的悲愤模样。
有几个官员收到信号,开始为孙巍打抱不平,指责墨玖安平白污蔑,暗指墨玖安一个女子无权过问地方政务。
一个个都好一副刚正不阿,廉洁奉公的姿态,叽叽喳喳的,听得墨玖安头疼。
她蹙眉揉了揉太阳穴,沐辞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喝斥:“够了!”
现场霎时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官员最低五品,被一个婢女教训,他们当然不愿。
可他们刚要朝沐辞发难,墨玖安率先开口打断:“本宫没空看你们演戏,本宫再问一次,这官仓,你开还是不开?”
孙巍昂起下巴,冷哼一声撇开视线,再也不掩饰眼底的傲慢:“下官也说过了,开仓不归公主管,若公主实在想开仓...”
孙巍朝京都的方向高高举起交叠的手,“那不妨上奏陛下,看陛下还会不会为了公主破一次例!”
在众人眼里,墨玖安是被逐出京城,一辈子也回不到京都了。
众人愿意给她公主的面子供着哄着,可若她触及了他们利益,他们也绝不会轻易服从。
在座的众人要么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要么为商多年,个个老奸巨猾,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孙巍几句话就挑起众人愤怒的情绪。
他们瞬间联合起来对抗墨玖安,全然一副受害者的嘴脸,让墨玖安都误以为她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孙大人所言极是!”,南阳长史强硬附和:“臣等为官数十载,历经洪涝旱蝗之灾不知多少,哪次不是殚精竭虑,倾力赈济?公主久居深宫,锦衣玉食,怎知这地方政务之艰?治水赈灾,岂是纸上谈兵之事?”
商会主事弯腰作揖,跟着开口:“草民斗胆直言,粮米乃社稷之本,贸然开仓放粮,会扰乱市场”
商会主事开口,那些商人接连附和卖惨。
“对啊,我们也要养家糊口,米价上涨是局势所迫”
“待赈灾粮一到,或灾情缓解,米价自然回落,强行干预会适得其反”
南阳长史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话语间带着满满的教训意味:“钱老板说的是,地方政务繁杂,岂能如此儿戏?”
孙巍见众人出面维护他,便更有了底气,挺直腰板,声音陡然拔高:“公主若执意问罪,臣甘愿以死明志!也绝不受这莫须有的污名!”
“孙大人忠心可鉴啊!”
“公主此举,实乃寒了臣等的心!”
众官员纷纷附和,殿内一片嘈杂。
墨玖安静静地瞅着,待他们演的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以死明志是么…啧…”
她微微努嘴,佯装思索了几息,眼底浮上几分惋惜,“那行吧”
说罢,她“悲痛”转身,“不忍心”见接下来的一幕。
几乎就是她转过身的同一瞬间,身后传来“唰”的一声,长刀出鞘,面前的墙上闪过一道寒芒。
墨玖安立于正北高位背对众人,而容北书跨一步挡在她身后,身形挺拔如松,刀锋斜指地面,血珠顺着刀尖滴落。
刀刃割裂空气的锐响未散,孙巍的喉咙就已经划出一道血线。
孙巍瞪大双眼,迟钝地抬手,试图捂住伤口,可血已顺着指缝涌出。
孙巍的嘴唇颤动两下,却只发出沉闷的抽气声,随即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空气凝滞,满堂死寂。
容北书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惊骇的众人,薄唇轻启间,声如寒铁:“诸位之中,可还有人想要效仿孙大人的风骨?不妨直言”
他说着,臂弯抹刀,动作缓慢而随意,“本官这把刀,尚可再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