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竹和藏红霄二人要离开赌坊,还需半日时间打点,顾青芝揣着南天竹的贱籍文书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回端王府前绕路去一趟城北的医馆。
顾风平按着她的要求清点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品,一样一样摊在柜上,边打包边絮叨。
“你那伤还没好利索就敢饮酒,给你那些祛疤的药都是浪费,不听医嘱,留下疤痕可别嫌丑。”
顾青芝心知瞒不过他,自家弟弟医术精湛,有时连脉都不必搭,单看气色便能将她的底摸个八九不离十。
她虽然知道,却不甚在意。
“我又不靠这身皮子过活,只要不碍着行动,就不是什么大事。”
顾风平撇撇嘴,瞪她也不是,只又嘟囔一句:“就你歪理多,你若总是这么不惜命,下次还能不能撑到我救你都……”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姐弟二人对视一眼,空气骤然沉寂。
那些未尽之言,彼此心照不宣。
死过一次的人,怎会不惜命?只是大仇未报,眼下正是关键时节,不容她退缩半分。
“好了,”顾青芝接过药包,指尖轻点弟弟的额心,“我会老老实实忌口的。”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医馆。
返回王府的路上,仍有几个一早跟丢了她,此刻仍在附近逡巡的探子。
只是这些人如今也只敢缩在两条街外探头探脑,想必是高家和裴榭早就清理过的结果。
跟踪不成,便只能在此干耗着等她回府,拿这点粗浅的情报回去糊弄左相父子,这些人怕是有得受了。
顾青芝立在屋顶冷冷一笑,一跃而下,避开探子抄了条小道无声无息地返回府中。
招募计划如今只等黄粱自己送上门,后续安排和为南天竹脱籍的事都需要和封斩夜商量,她马不停蹄地去了校场。
校场设在府内后花园以东,暮色四合,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封斩夜此时正在太傅的指导下练习骑术。
远远便见少年扬鞭策马,衣袂翻飞,被风吹乱的墨发恣意飘扬,落日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意气风发,灼灼其华。
守在边上的吴方眼尖,一见顾青芝便满脸堆笑地凑过来:“顾老弟可算回来了!忙了一整天,累坏了吧?”
也不知他从哪摸出把折扇,殷勤地替她扇起风。
顾青芝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不敢领这份情。
“有事直说。”
吴方“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就是我听柳嬷嬷说,你在组建暗卫,你看我……”
顾青芝明知故问:“你如何?”
“嗐,跟我你还装糊涂!”吴方作势要揽她肩膀,被她轻巧避开,只得讪讪收手,“别的不说,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咱俩好歹也都是从别院就跟着小主子的老人了,有这好事你也得想想兄弟不是?”
“暗卫也算不上美差,隐于暗处,刀头舔血,有命挣钱未必有命花。”
“我要是怕死,当初何必留在别院?早早溜了去过快活日子,岂不更好?”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封斩夜的呼喊。
“阿芝!”
吴方见状,赶忙压低声音追加一句:“顾老弟,这事儿你好好想想,保你不亏!”
顾青芝摆摆手,道声“知道了”,便朝那身影走去。
少年眼睛亮亮的,握着马鞭一路小跑向她奔来,没待她走几步就已然站定在她身前。
熟悉的铃兰香萦绕而至,夹杂着校场尘土的气息,封斩夜随手拍去衣摆沾染的浮尘,唇角扬起明澈的笑意。
“阿芝,回来得正好,我带你看样东西。”
顾青芝还未来得及细说今日诸事,手腕已经被他轻轻握住,不由分说地被少年拉去了马厩。
厩中骏马十数,毛色各异,或低头嚼着草料,或闻声昂首,发出“咴咴”嘶鸣,显得精神抖擞。
“今日我托骑术太傅相了一批良驹,精心饲养,想必不日暗卫团会用得上。”
他随手将马鞭别在腰后,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倒着步子引她向前。
“另外,暗卫居住的院子也请柳嬷嬷备下了,过几日腰牌制好会直接送去你那里,支领银钱时,你拿着腰牌直接去找嬷嬷便好。”
他事事安排得周全妥帖,顾青芝只需点头,竟一时没想到什么要补充的,便将怀里南天竹的贱籍文书递过去。
“暗卫团人选我已经见得差不多了,今日在长义赌坊所见的两人中,有一人以唱戏谋生,我想为他脱去贱籍。”
封斩夜接过文书,爽快应下:“好,我让肖管事去办。”
随即,他却将文书暂且搁置,转而引她看向马群,语气轻快了几分:“此事不急,来,先瞧瞧这些马,看你最喜欢哪一匹。”
顾青芝微怔,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了吧……我不会骑马……”
“那阿芝姐姐觉得,我方才骑得如何?”他笑问。
回想起他方才纵马驰骋的洒脱模样,顾青芝如实道:“很好。”
“所以我才让你先选,”少年笑意更深,伸手轻拉住她的手腕,“我可以教你。”
他大手一挥:“或者,你若是都喜欢,便都归你。”
顾青芝赶忙摇头,她又不是皇亲贵胄,要这许多马来做什么?
“不用,我瞧着白色那匹就很好。”
她随手指向离她最近的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那白马灵性十足,似乎知道自己被选中了,竟主动上前两步,凑她更近了些。
封斩夜眼中笑意流转,低声道:“阿芝姐姐,它很喜欢你。”
白马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姿态温顺,跟小花撒娇时蹭人裤腿如出一辙。
顾青芝心头一软,忍不住抬手,顺着它光滑的颈毛轻轻抚摸。
白马惬意地垂下头,方便她的动作。
“它是这批马中最傲气的,方才谁来都不搭理,唯独肯亲近你。”
少年目光落在白马身上,胸膛却略略靠近,声音不自觉放得更轻:“看来你们投缘,为它取个名字吧?”
顾青芝端详片刻,脱口而出:“恒霜,就叫它‘恒霜’吧。”
女子的背影清晰地落进少年暗色的眸中,漾开一片难以言喻的缱绻柔光。
“恒霜……”他低声重复,一字一顿,意味深长,“真是个好名字。”
的确是个绝佳的名字,与他那匹名为“追云”的乌骓,正好凑成一对,宛如上天注定。
封斩夜将恒霜从马厩中牵出,朝她伸出手:“来,我教你。”
顾青芝不明他眼底的意味,但对学习骑术当真兴趣浓厚。
毕竟暗卫团马上组好,此项技能不可或缺,她早些学会,也好教导旁人。
在封斩夜的指导与护持下,她成功翻上马背,此刻校场空旷,余晖渐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少年身型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落在她身后。
一双臂膀自然而然地环上来,一手轻轻揽住她腰侧,另一手越过她,握紧了前方的缰绳。
温热胸膛不经意间轻贴上她的脊背,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同时顺着衣料传来,清雅的铃兰气息悄然将她笼罩。
顾青芝脊背微微一僵,呼吸不着痕迹地滞了滞。
“别怕。”
他的声音就附在她耳旁,呼吸拂过耳廓,与扬起的微风一同将她包裹。
“抓紧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