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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完那一篇日记,我终于明白了,埃克斯为何会将那个获得幻想生物“赐福”的人类族群,命名为“天幕”。
对他们而言,所谓“赐福”,在最初或许确实是一种荣耀,是与众不同的标志,是掌控一切的力量。
在希珀尔醒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凭借赐福带来的能力在人类社会呼风唤雨。
当然,也不排除只是偷偷摸摸地隐藏在普通人类之中,过着平静的日子。
但一旦希珀尔陷入周期性的沉睡,平静的掩饰便如沙丘般土崩瓦解。
只凭本能行动的虚兽像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一般,不断追猎着那些异类。
被赐福的人类从此成为弱小的猎物,一旦被死死咬住,就再无逃脱的可能。
无论如何,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所谓“正常”的生活里了。
唯一的生路,便是抱团取暖,在危机四伏的大地上,找到一位愿意伸出庇护之手的存在——
无论是幻想生物,还是她,亦或某位同样有能力庇护他们的未知存在。
也正因此,我开始怀疑:那场梦,也许并非纯粹的梦境。
它的确荒诞,但未必虚构,而是以梦的形式,还原了某种真实的往事。
梦中的埃克斯,混入了那支尚未被命名为“天幕族”的队伍之中。
他与他们一同跋涉在荒芜大地上,身披沙尘,像是被游狼驱赶的羊群。
他们不言语,也无力反抗,只是一往无前地走着。
就好像,只要不停地走下去,就能走到奇迹降临的地方。
可他们终究迷失了方向。
于是,埃克斯抬起头。
与那群人类不同,他所需要的,是一颗能为他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想到这里,我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可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夜空,也不是星辰,而是一片米白色的天花板。
精致的水晶吊灯静静悬挂其下,随着我视线的移动,折射出一片七彩的芒。
我轻轻低下头,忍不住无奈地笑了。
我知道那是谁。
希珀尔。
她游荡在地球之外,悬浮于宇宙之中。
清醒的时候,她不允许幻想生物离开童话镇,也从不干涉人类的选择与命运。
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点点滴滴——如同梦中的那片“天幕”。
于是那些得了赐福、却再也无法回头的人们,只能在大地上兜兜转转。
永远行走,永远逃亡,没有方向,亦没有终点。
沉默如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一群魂灵,徒劳如不断搬运滚石的西西弗斯。
在梦中,他们从未真正抬起头。
也许是因为他们仍然相信,前方还有路。
也许是因为他们未曾意识到,自己早已身处于那温柔而冷漠的“天幕”之下。
在梦中,唯一抬起头的,是埃克斯。
所以,他看见了那片沉默的天幕,看见了那位注视着一切的存在。
他把那一瞬间的震撼,深深铭刻入自己的意识深处。
所以,在醒来之后,他不假思索地,以此为整个文明命名。
“天幕文明”
我无法判断,那样的梦境究竟是希珀尔有意为之,还是遗迹中的物品影响了埃克斯,亦或只是纯粹的巧合。
但我必须承认,在某种意义上,没有比这个名字更贴切的了。
流亡者追寻“天幕”,仰望者目击“天幕”,沉默者即为“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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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资料大致翻阅了一遍后,我停下手,与伊西斯开始讨论目前掌握的信息。
我向她简要说明了我对“适格者”与“非适格者”的推测,以及埃克斯以那场梦境为契机,为那群获得赐福的人类命名的故事。
安静耐心地我讲完后,伊西斯提到了另一件,在她看来“有趣”的事。
天幕族,似乎非常擅长“入乡随俗”。
为了方便讲解,伊西斯具现出了现实的世界地图,标上了各个遗迹的位置。
她告诉我:在不同地区出土的天幕族遗迹中,所发现的文字几乎都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并非是语言的快速更迭,而是来自每个地区不同的语言结构与符号系统。
每到达一个新的地区,天幕族会学习、理解、适应那些陌生的文字,并将它们融合进自己的语言之中。
这也意味着,考古者只需掌握当地的古文字,就有机会破译天幕族留下的信息。
而除此之外,遗迹中的物品摆放方式,也多以当地的习俗为准。
为了进一步印证这一点,伊西斯特意调阅出了关于埃及地区的遗迹资料。
随着她指尖轻轻一拨,那些清晰的遗迹彩照便乖顺地浮起,环绕在我身前。
在其中一幅照片上,我看见了一具用细亚麻布层层包裹的木乃伊,布料上写满了圣书体的祷词。
在安置木乃伊的石棺四周,整齐排列着猫、蛇、鹰等动物的木乃伊,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神圣感。
“他们并不只是单纯的模仿。”伊西斯轻声评价道。
“或许是因为曾亲眼见识过真正的‘神明’,他们成了比当地人还要虔诚的信徒。”
说完,伊西斯轻轻抬手,在世界地图上逐一标注出各处遗迹推测的建立年代。
当所有坐标经她之手被连接成线,显现出一条条杂乱的轨迹。
不同于人类傍水而居的聚落规律,这些线条如毛线团般杂乱无章、纠缠不清。
因为他们追逐的,并非土地,也非水源。
他们所追寻的,是幻想生物的气息,是能够庇护他们免受虚兽追杀的存在。
然而,他们并不会飞。
所以,即便他们有能力占卜到童话镇之所在,也只能绕着地表不断绕圈,踏上已知而重复的路。
“真是一场荒诞的朝圣。”我忍不住形容道。
“直到信徒油尽灯枯,他们所信仰的神明却仍旧沉默无言。”
伊西斯没有回应。
我们共同注视着那幅被线条纠缠住的地图,都沉默了下来。
曾经耗费多少时间、生命所走出的道路,如今铺展开来,也不过是一道道卷曲混乱的线条罢了。
甚至,就连起点与终点的边界也无法分辨。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我与伊西斯发出了一声无力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