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
何映雪换了一身藕荷色裙装重返。
与方才离去时的慌乱不同,此刻她眼角眉梢都染着掩不住的笑意。
宋悦笙几乎能猜透她此刻的心思。
无非是觉得皇帝赐给自己的衣料普通,可见圣眷稀薄。
“宋姐姐。”
何映雪声音甜得发腻,“人靠衣装马靠鞍,陛下既然赏了东西,想必之前的事另有隐情。”
她故作亲热地凑近。
“改日本宫送你一套云锦裁的衣裳可好?”
“咔嗒。”
窗棂突然传来轻响。
宋悦笙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何映雪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发现什么也没有,随即掩唇轻笑。
“哎呀,本宫一时失言了。”
她眨着无辜的眼睛,“平日在灼英宫喊惯了,闻彧也允我这般唤的......”
宋悦笙揉了揉太阳穴。
“贵妃见谅,我有些乏了。”
“那本宫就不叨扰了。”
何映雪心满意足地起身,裙摆荡开优雅的弧度。
寒枝连忙上前搀扶,主仆二人款款离去。
她以为自己的炫耀奏效了。
实际上,宋悦笙只想赶紧清净。
刚走到宫门口,何映雪突然崴了下脚,狼狈地摔在雪地上,半截身子已探出门槛。
寒枝慌慌张张去扶,正遇上交班而来的燕无咎。
“娘娘。”燕无咎单膝跪地扶起她,声音冷硬如铁,“末将早说过,冷宫阴气重,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何映雪拍打着沾雪的裙裾,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燕统领教训的是,本宫......再不会来了。”
若有朋友圈,她怎么可能费劲要在雪后来这里?
一条含沙射影的状态足矣。
在被太后召见前,何映雪是打算过几日再来与宋悦笙商议,助她复位的事。
可昨夜那场谈话让她恍然大悟。
原主身世与书中记载有出入,多了一些其他关系。
比如叔父是国子监司业。
姑姑嫁入江南世家,丈夫为盐运使。
表兄掌管部分禁军。
祖上出过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家族藏书丰厚。
再加上闻彧赏赐宋悦笙的时间早于原着……
这些变化让何映雪突然醍醐灌顶。
既然许多事都与书中不同,那“疯傻惨死”的结局未必是定数。
争宠?
她不屑。
但正如太后所说,既然顶着何家嫡女的身份,总该为何氏一族谋些福祉。
毕竟前朝与后宫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宫门缓缓闭合时,燕无咎抬眼望去。
宋悦笙正立在廊下,雪光映得她身影格外清晰。
年轻的禁军统领眉头紧锁。
顿时觉得日后的后宫,会像前朝后宫一样不得安宁。
宫门“砰”的一声合上,宋悦笙突然对着空气说了句:“出来吧。”
枕书和执棋正疑惑间,闻郁从屋后的阴影处踱步而出,身上背着一个不符合身份的包袱。
“她是贵妃。”宋悦笙转身直视他,“你不该对她出手,尤其是在冷宫对她出手。”
闻郁把玩着手中的石子,漫不经心道:“她惹你不高兴。”
两个宫女识趣地退下。
“我哪里不高兴了?”宋悦笙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催她走是因为听见了你的脚步声。冷宫除了你,没有人会来。”
闻郁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又立刻绷紧。
“她一个贵妃来冷宫能有什么好事?阿蘅,我这叫防患于未然。不然,你被她害了都不知道。”
宋悦笙懒得与他争辩,转身进了屋。
闻郁连忙跟上。
“我带来的药材和食材都放在了厨房,吴公公正在那里收拾......”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内崭新的陈设映入眼帘。
银丝炭在鎏金盆里烧得正旺,窗边小几上摆着御窑青瓷茶具,连榻上的锦被都是今年新贡的云纹缎。
包袱应声落地。
“阿蘅。”
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变得酸涩,“宫里都在传皇兄赏了你许多东西,我原是不信......”
目光触及她右手腕上缠着的绷带时,闻郁瞳孔骤缩。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怎么弄的?”
宋悦笙挑眉:“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你哥咬的。”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日吃什么。
闻郁眸色瞬间暗沉,指节捏得发白。
那一瞬,他脑中闪过无数疯狂的念头——带兵闯宫、毒杀亲兄、甚至一把火烧了这吃人的皇宫......
“啪!”
宋悦笙一记弹指敲在他额头:“别愣神,耐心听完。”
“几天前,我在屋顶练武赏雪,闻彧怕我死,我爹率领宋家军找他麻烦,所以突然闯入冷宫,结果发烧了。我照顾一夜,他醒来非但没感谢,还把我手腕咬出血。”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道来。
闻郁安静地听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她腕上的绷带,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阿蘅。”他突然抬头,眼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跟我走吧。”
“我娶你,我们在宫外安家。若你不喜煌京,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宋悦笙摇头,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我现在只想做皇后。”
“你还说对皇兄无感!”闻郁声音陡然提高。
“我要的是皇后之位。”宋悦笙转回视线,直直望进他眼底,“与皇帝是谁无关。闻既白,那个位置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你。”
闻郁呼吸一滞,仿佛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宋悦笙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决然。
“如果……”
闻郁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如果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别人,不管史官怎么撰写,我都会踏着尸山血海爬上去。”
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暗潮,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扣住宋悦笙的肩膀。
“既能成全你的心愿,又能......”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
“又能日日见到你。”
话落,闻郁突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半步,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他无意识地揪住衣襟,指节泛白。
“当年我们的生母容嫔遇害后,是皇兄护着我在宫外活下来。我的吃穿用度,查生母被害的银钱,都是他暗中接济。”
他长舒一口气,似有些无可奈何。
“阿蘅,我不能抢他的皇位。”
宋悦笙突然轻笑出声:“可你现在……不就是在抢他的皇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