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瞥了崔言一眼,见崔言默然坐回,却仍是不语。陈封道:“陆公说的是,此事尚未酿成大祸,也不必揪住不放。今日陆公亲至,又请诸位至此商议,便是要议出一个对策来。我等同在中枢,自然和衷共济,若得善政,也可解我等之困。诸位有何高见,不妨请直言。”
陆纶见崔言仍不语,也知陈封武将出身,平日里也不大理会这些民政,多半不甚知晓如何应对,遂道:“诸公久历政务,自有良策,却不妨由老夫来抛砖引玉如何?”
陈封道:“请陆公赐教。”
陆纶道声“不敢”,又道:“历来旱涝成灾,若遇汛情,朝廷还可筑堤引水出些力,若遇旱情,朝廷却是有力也使不出的。唯有在灾情过后,多预备些粮,以作赈济之用。这预备粮,便是应对旱情的第一着了。但适才我已说了,三年前一场大战,各地粮仓存粮已罄尽了,只三年光景,实是填不满各地府库粮仓的。粮仓不实之时,朝廷以战事为重,历来实行五三二之法。细说来便是各郡府收上税粮,五成充大军粮仓,三成运送梁都,州府粮仓只留二成。州府只留那些许粮,如何够平日开支?只怕早已寅吃卯粮了。因此若要预备粮应付旱情,必然牵扯军粮。既是牵扯军粮,便要陈太保下令才可,崔相公纵然有通天的手段,可也不能逆了朝廷法度,给大军粮仓下令。”
至此陈封已是听明白了,也有些明白崔言不愿开口的原由。想来是崔言不愿有求于自己,旱灾又尚未成,便将此事搁置了。待到旱灾已成之时,自己求政心切,只怕无须旁人多说,便要下令拨粮赈灾了。念头只一闪而过,似明未明,陈封只瞥一眼崔言,见崔言仍旧不动声色,却也无暇细想,便即向陆纶道:“原来如此,是以陆公才来寻我了。”
陆纶微微一笑,却未答话。陈封又道:“却不知户部粮仓中还有多少粮,莫不是定要动用军粮么?”
陆纶道:“也不必瞒陈太保,我户部粮仓之中确是还有些存粮。陈太保必定知晓,我户部存粮有两处用场,一是用于梁都之中帝室王公日常使用与都畿官员的俸禄。便如陈太保爵封商侯,食邑已至千户。这些禄米要到哪里去领?终不成要在商县之中点出一千户,将稻谷都送到陈太保府上去。那不成春秋时分封的事了。那陈太保要如何食采邑?便是农户将税粮上缴到官府,再送到户部,我户部存到粮仓之中。再计算出陈太保食邑千户要领多少禄米,由我户部粮仓支应。”
“至于第二处用场,便是用于赈灾的。若遇灾情,实不应动用军粮,便该由户部支应赈济。但前几年的几场大战,尤其是陇右粮草开支,皆是从我户部走的。因此我户部的存粮,确也是所剩无几了。这三年收上税粮,我存了些,却也无多。这点子粮,我实不敢轻易使用。今年圣上已免了天下钱粮,纵无灾情,也收不上粮来,我这些粮若是赈济了,明年且不说,今年后半年梁都要怎么过活?百姓不能饿肚子,饿了肚子是要抢粮抢大户的,是要造反的。将士们不能饿肚子,饿了肚子倘有贼人来犯,便无人豁出性命去保国安民了。官员同样不能饿肚子,饿了肚子便有人要枉顾国法、懈怠政事了,若如此,国家岂非要生乱?因此这赈灾粮一事,便只得请陈太保想想法子了。”
陈封道:“陆公这话说得透彻,我也不闹虚文,赈灾粮一事,只在我禁军身上便是。”说罢转头向程备道:“无患,各地大军粮仓存支的奏报可都报上来了?”
程备道:“禀太尉,上一份大军粮仓的奏报是去年年底的,今年上半年的还未送到梁都。去年的有些粮仓存粮还不足一半,有些连三成也不到,河北的粮仓便极少,只成都府存粮多些,似也只七成而已。到如今,只怕还要少些。太尉若要实数,我一时也记不真切,容我一查便知。”
陈封点点头道:“无妨。过后你给各地粮仓监官写信,要他们即刻将存粮实数报上来,开支账目也要细细禀明。我再派人去查。若有虚报瞒报的,以军法论处,定斩不饶。”
说罢回过头来,又道:“陆公、崔相公、裴相公,我虽应下了这差事,却也只得有言在先。我禁军各处驻军皆为防备燕楚而设,大军粮仓是为将士粮饷与战事而备。灾情虽重,战事却更为紧要。也正为此,朝廷才将税粮以五三二之规分拨。待我彻查各地存粮,须留足将士所用之粮,方能拨付赈济。至于能拨多少粮,却也不能冒然允诺。今年一来遭灾,二来免去钱粮,是以各地军粮只怕要留够明年方可。然陈封忝居此位,自然不敢懈怠政事,定庶竭驽钝,平息灾情便是。”
陆纶道:“有陈太保此一言便足矣,庶几可无虑矣。各地纵是遭灾,巴蜀四郡却无灾情。他无须赈济,存粮又丰,足以支应各地郡府。陈太保从巴蜀军仓之中拨些粮,崔相公再从巴蜀各府库中拨些粮,便差些也不多了。只巴蜀运粮出来颇费些气力,却也不是大事。以此看,陈太保昔年平定旧蜀,实是旷世之功也。”
陈封容光焕发,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实诸公同心同德之功也。”众人同又大笑一场。陈封忽又收住笑,道:“陆公适才说筹粮只是应对灾情第一着,却不知可还有第二着、第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