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晨间来上朝的大臣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了站在最前的几位一品。
京畿之中屯军仍有二十万,而眼下百里允容仅凭三十万军与朝云百万雄师抗衡实在难为,于是朝会之上,上尊又代幼帝令遣京畿十七万军往援阜南平原,只留最后三万御林军守卫琢月京城。
秋风不济请冬风,十月未泯初雪至。
十七万兵至添援,百里允容踞北司司涯山为防。
驻守在阜南平原的数月间,百里允容倾尽心力终于研成纵弩横军阵,整营机铸师星夜赶工,将军中旋弓弩全部加以改造,取大镇车为定轴,齿链悬索钩连机关发触,又更取弩机添设于战车之上,以此战械机动之力弥补兵力不足。
届时他只要在阵前能设法将其大军破翼割阵,使之陷于弩阵攻程之内,则即便对面是浩浩雄兵、铁甲黑森他也还能有一战之力。
然而这最后的期望,到底还是被早来的一夜风雪彻底浇透了。
清晨,百里允容只静静看着帐外漫天飞雪,苍茫之间天地也化融一色。
“将军,那弩机索链全都给冻住了!”
百里允容沉静听了,无应也无改色。
“将军!眼下该如何是好?”
百里允容终于将目光动了一动,却低垂了下来,瞧着淋在自己战靴上的雪,“今年大雪来得太早,这突然天寒地冻的,营中保不齐要死好些人。”
“先伐木生火,尽量把人都聚在一块儿,战械……不用管了。”
“这怎么能行,那朝云军已经过了崇山,就快到了!”
百里允容沉默着,又瞧了飞雪片刻。
“先生火吧。”
隔日破晓,风雪间可闻大地震震,遥遥天边割入一道压境墨云般的甲阵,大雪不压的肃杀,铺天盖地。
百里允容临军阵前,一干副将部尉左右伴列,看着那方甲阵源源不绝于后。
朝云的甲阵每进一步,此方的士气便更凉三分,风雪甚也不及的凛冽狠狠灌进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里。
朝云的甲阵一直近到距离此方百步之地方才止住前进,传令行止,万军踏响,铁蹄勒止。大雪扰眼,风声里却闻对面数以千万的战旗飞扬猎猎。
如今的朝云之于月舒已是悬殊之距,两军当阵却如灌洪而临顽石,何有胜算?
两军静默良久,相对无动。
慕辞在中军战车之上,远远看着对面帅旗下百里允容的身影。
良久之间风止雪静,百里允容又望长天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引马而出。
远远看着对面主帅出阵而士无寸动,慕辞已知百里允容之意,便传令阵前开道。
百里允容乘着战马缓缓行近,朝云军阵闻令已开,他便一路无阻的来到慕辞车前。
早来风雪,又添青年华发一抹霜色,逾年未见,却仿佛已是沧桑几度,再见故人已不见昔年意气。
“百里将军,别来无恙。”
百里允容抿然莞尔,眼底尽是疲惫不堪,“允容才疏学浅,今已无力为战。在后三十万军,乡镇城民不计其数,今来只求殿下止戈免伐。”
瞧来故人如此,慕辞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抬眼又见雪地之间对面止默的肃冷,终是往忆不可追。
“百里将军愿降,我自然不再动刃。至于城民,还劳将军代为安抚。”
既得慕辞答复,百里允容心中可安,便准备下马拜降。
“将军且慢。”
百里允容抬眼。
慕辞的目光又沉沉注视了他片刻。
“将军何生白发?”
“薄命之人,无力于溃局。”
应罢,百里允容便下马,行跪于战车旁。
未出五日,百里允容于司涯山降败之状传归京中。
百里允容是月舒最后一员大将,他一败,则后再无人能当朝云雄兵。
月舒覆灭,已成定局。
朝云大军北出司涯山,进驻临奕,只要再北上三十里,渡过阜水便可入京畿平原,都城琢月里不过寥寥三万御林军,何有再战之力。
然而慕辞却就在此方驻扎下来,诸将观之似无进攻琢月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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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过十月中旬,寒冬竟已袭境,甚连南面伏海的流波山都裹了一层霜素。
北面来讯,百里允容已率月舒最后的主力三十万军降于朝云。最后的阻力已然消除,攻破琢月帝都指日可待。
而慕辞却在此时又停下了进攻的步伐,于外所言,是大雪来得突然,军中备暖不济,为免冻伤士卒折损战力,故暂且止驻,先为避寒休养。
时乔庆与韩尹两人已奉慕辞密令在流波山又寻数月,却看这天寒地冻的光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只觉是无望了。
山中凛寒颇甚,又临海风大,且闻北面战局几已成定,韩尹便撤了几处山中巡岗,将士卒调回山下营中聚暖。
夜来两人在帐中聚着一盆火,听着外头风雪愈盛,都觉今年这天变得实在是古怪。
“照说都还不到晚秋,这雪竟已下得可比严冬。”
“明明前不久都还在雨季呢。”
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伯央,这事你帮殿下查得最久,到底还有什么线索?”
闻问,乔庆却是又叹了口气,“哪里有什么线索……当年殿下重金酬了不应城,那段城主都亲自出马了,也没寻得半点蛛丝马迹。”
“这……”
外头卷雪的大风呼啸,乔庆转头从帘隙往外瞧着飞雪。
“我听贺公子说,那位的病最怕这样的雪天,只要一受寒就极易发症,血溃难止,凶险得很……”
“你说,那位会不会早就已经……只是这片山林太深,又是近海之地,所以才会这样找不到人……”
乔庆持默了片刻,思绪绕转一圈,还是叹了叹。
“元二公子也是想方设法的劝了很多回了,殿下却都不信。”
韩尹拨了拨火盆里的火柴,也叹道:“殿下这是执念太深了……”
“当年来传诏的使臣本已嘱言,殿下受诏只管归国便是,不必再入月舒另为耽搁,殿下却是执意要去赴丧,说什么都劝不住。在寒漱山时殿下更是不顾一切的硬闯帝陵,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乔庆也是摇头一叹,“殿下归国以来,每日忧愁积郁,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光就去年一年都病了好几回,叫皇上都担心了。”
韩尹听言,又抬头瞧着乔庆,“殿下真的要这样一直找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