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梁笙,奉陛下之命来,请为殿下诊疾。”
慕辞在屋中听得所言,于是回应:“请梁大人进吧。”
还正忖思当如何抵拒这太医的韩尹未料殿下竟直接请入,也是愣了一愣。
“大人请。”韩尹亲推一门请之而入,却见其后更有宫婢欲随之入内,便横臂拦之,“医官入内是为殿下诊疾,各位便请在此等候。”
“我等亦奉陛下之命……”
“男女有别,诸位既是宫中女官而非殿下近侍,如何能入殿下寝居!便请姑姑以言答之,末将韩尹即便获罪女帝,亦不可失此侍主之责。”
听得外面的少年将军强势的挡住了宫侍之随,梁笙提心稍落,于是匆忙来到慕辞榻前,施礼低言:“微臣今日托故前来,乃有一要紧之事欲提醒殿下。”
“梁大人请言。”
“新帝欲邀殿下赴宴宫中实有别图!”
听得此言,慕辞却为心平气和,“此事我亦有所料。”
梁笙却摇了摇头,“殿下仅有所料,亦绝不足以应付。”说罢,梁笙便从医箱中取出一只盛药瓷瓶,递给慕辞,“新帝欲对殿下施药,迫以强从,此瓶中所盛乃是微臣先备的解药,殿下务必随身而携。若实在避不得赴宴,便预服此药三丸,而宴间如感不适,便以药丸化酒服之,切莫大意。”
慕辞接来她所递之药,微微蹙眉,“梁大人既已投效新帝,何以冒险助我?”
而今所见,素来沉冷平静的梁笙竟也在他面前露出一番叹哀之色,“有愧先帝……故不忍再见殿下有失。”
“如今笙虽事新帝,然新帝却不尽信于笙,今日得来见殿下实为侥幸,却难免新帝再派他人前来试探殿下,也请殿下于此多加防备。”
“多谢大人提醒,我自会当心。”
慕辞看着手中梁笙递来的解药,心中成痛,又想起了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五月之时,想必梁大人亦随陛下同往祈山吧?”
梁笙点了点头,“是。”
“五月廿一究竟是何情状,还望大人告言。那场大火究竟是何人所放?”
“实不敢瞒殿下,那日吕奉进逼陛下之时,笙就在其侧。”
慕辞愕然大惊,“吕奉?!便是先相上官大人……”
梁笙点头,“去年战时,太尉申羊通敌获罪,陛下更急往前线牵调粮线安稳战局,便将惩叛之事交由上尊,上尊便趁其乱局,将本被囚于牢中的吕奉窃换出狱。而后便不知吕奉如何掘得了陛下真身之密,此人便凭此胁迫上尊,毒杀丞相陈仲何。”
尽管他预先也对此存有诸多揣测,却还是没能料到,这把再次把他逼入绝境的刀,竟仍有上尊一笔。
“上尊竟令吕奉如此非为?”
梁笙却摇了头,“他与上尊之间具体如何交易,我并不能知其详,只知吕奉入京首鼠两端,一面胁迫上尊取利,一面与储君及襄南侯苟合。当时他在祈山先设计杀了陛下取引之蛇诱上尊离开,而后便引我同门师妹金祥迫入陛下寝中,欲以往年旧事再激陛下大动心绪继而疾发,却为陛下所斥,未能得愿后,便离去矫传储君之令动兵围了祭宫。”
“行往祈山之时,陛下已疾重非常,故吕奉虽罢计而去,陛下却还是血溃疾发吐血不止,笙勉为之行针稳症,随后便离寝配药,便于当夜,火起寝宫,尽夜未熄。”
“笙之所知,至此尽矣。火烬之下掘出仅得一尸。而殿下亦有所知,闲侍于陛下寝中者尚有俞官人与贺昭郎,而这两人亦已失踪。”
“也正因此,我方能信陛下至今仍在世上。”
“故此,笙也望殿下能尽早寻得陛下。”言至如此,梁笙又沉沉叹了口气,“陛下血疾已深入骨髓,倘若再疾发一回只怕回天无力。”
“笙今此来不便耽时太久,当言之事也皆诉以详尽,便请殿下斟酌行事。至于陛下之事……若终不济,也望殿下坦然。”
“凡事当尽人力之极,否则不言坦释。今番多谢梁大人特来会言解辞之疑,日后也请大人珍重。”
梁笙颔示一礼,便起身离去。
出至屋外,梁笙便转向韩尹如常吩咐道:“殿下所染风寒不重,却是内伤久置,而今又因悲动心绪牵引复发,以致疾状,需得静养安神,养疾之间切记不可饮酒。臣留此方主以疗伤之效,内中几味药材与疗风寒之药性有相冲,不宜兼服,只能先宜伤势为紧,却务必加衣避寒,寝居宜常通风,以免流息阻塞,于病状不益。”
韩尹接过药方,拱手行礼,“多谢大人。”
梁笙亦应之一礼,而后便与中官同回宫中,向女帝归报慕辞疾况。
望人离去后,韩尹便连忙入屋,却远远就见慕辞手捂着胸口紧攥着一把衣襟,更眉头拧紧,似在忍受极痛。
“殿下!”
韩尹急忙奔至榻下,竟真瞧见他唇角挂着一丝血痕,脸色亦霎落了苍白,“殿下这是……”
“不必惊慌,我只是稍催内力逆气倒行,好让伤势显症而已。”
韩尹约莫明白了什么,“方才那位梁太医……?”
“她曾是陛下身边近侍,今日前来是为提醒我回避女帝。”
明知新帝存意不良,而他们却只能如此隐忍顺服,是以韩尹心中早已存怨积怒,眼下更见殿下为免争锋甚不惜自伤了身子,心里更是压怨不住,于是愤然道:“且不说殿下在朝云本为亲王之身,此于先帝更系姻礼,新帝竟如此无德!先帝丧期未尽,便对殿下垂涎觊觎。若不是两国早有誓盟在先,殿下何受此辱!”
然而如今,慕辞对这旁外种种竟却生不起一丝怒意,心中所牵所念,唯有那一个人的生死。
“我如今所忍受的这点,与他当时相比,哪里算得上委屈……”
“殿下……”
慕辞将方才梁笙交给他的盛药瓷瓶递给韩尹,道:“此中药丸,你亦在身上留备几丸,若将赴宴,可备不时之需。”
韩尹接来瓷瓶,不解而问:“此药何用?”
“若有人想迫我就范,总得用点别的手段吧。”
韩尹一愕,两眼气的圆睁,却是一时语结的话都说不出来。
“岂有此理……竟预备如此阴鄙下流的手段!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待归了国中殿下必要将此事禀明皇上,既然月舒女帝都已不顾我族皇胄体面,朝云又何必勉存如此丧志盟约!”
而听着韩尹如此怒语,慕辞却是无奈更胜恼怒,也无言应,只是眼底默然化开一抹悲哀。